左氏坐在上首往下看,一句句说得大义凛然又语重心长。
“世子,若你真的心疼她,就该让她把卫家的规矩学好,将来才撑得起门面。你必须清楚自己的身分,你和昀贤、昀良不一样,卫家一门的将来,全要仰仗你,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,倘若连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,王府前途堪忧呐。”
表面上,左氏似乎在规劝卫昀康重视门风,但谁听不出她是刻意在王爷跟前贬抑他。
或许过去的卫锌会当真,认定她忧心忡忡,一门心思全在卫家,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,他怎么还能信她?于是,左氏劝得越起劲,他就越心寒,他无法想象,怎么有人能像她这样心口不一,何况他不是外人,他是她要倚靠一辈子的丈夫啊!
难道是因为她没拿他当丈夫看待,所以才能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,自始至终不改虚伪面貌?才能把真性情隐藏得这么深,教他错认枕边人?
但即便对左氏再愤怒,他也明白,她不是自己能动的女人,他只能把怒气发泄在叶霜身上,他怒捶桌面,严厉问道:“你可知错?”
瞥见卫昀康微微点了下头,叶霜回道:“禀王爷,是媳妇想差了,媳妇以为与其让牙婆到处嚷嚷,说媳妇连几个下人都买不起,不如典当嫁妆,暗暗把事情给了结,本想着不过一、两天功夫,待媳妇回门,向娘家商借些许,就能把东西给赎回来,哪知道当铺竟然突然关门……”她越说越小声,越讲越委屈,认错认得很冤枉。
“你就这么缺钱,连几十两都拿不出来?!”
“禀王爷,不仅仅是买下人的银钱,还有院子里开小灶的日常用度,严嬷嬷说,开小灶这事儿是太后老人家定下的,媳妇不敢不依,可开门八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,样样都要花钱……”
“不会跟你母妃要吗?”
王爷一问,叶霜立刻闭嘴,她小心翼翼地向左氏投去一眼,然后像受尽虐待的小媳妇般,眼眶乍红,泪水翻滚,金豆子顺着娇俏的脸颊往下掉,却半句话都不讲。
她什么都没说,也什么都说了,光是那副表情,有谁看不懂?分明就是被婆婆刁难了。
卫锌转头看向左氏。
左氏咬牙,却不能不陪笑解释,“媳妇太见外了,都是一家人,有什么需要派人到母妃这里说一声便是,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?这下子,王府的名声全教你的莽撞无知给毁了。”她把重点摆在王府面子上头,刻意把王爷的怒气往这方面引导。
叶霜不争辩,而是乖顺的接话,“是的,母妃,媳妇想偏了,还以为、还以为……”她刻意不把话说完,而是变本加厉的演戏,假装哽咽得说不出话,尽情展现五品小官家小庶女的无知柔弱及卑微没见识。
她这副死样子看得王爷心中气恨不已,好端端的怎会娶这种货色进门,要不是世子妃一个死过一个,要不是克妻谣言到处飞,满城闺秀随手一挑都比她强上几百倍,要是让他知道那几个媳妇的死与左氏有关,他……心中一凛,倘若那些确实出自左氏的手,他能怎样?
如今的他与左家已是同一条道上的,他能够为后院小事而不管不顾的与左家闹翻吗?
当然不行!卫家前途正好,昀康虽不走正道,却是个再能干精明不过的孩子,父亲说他能守住爵位,就一定守得住,何况他还有昀贤、昀良……憋住气,他告诉自己千万要忍住,现在不是替昀康出头的好时机。
他长叹一口气,满面无奈,对左氏说:“把王氏的嫁妆清点出来吧,这两天,王家会派人上门对嫁妆单子,对好之后,就交给昀康。”
闻言,左氏大惊,王爷不是气到说不出话了?不是要严惩叶氏,让她心生畏惧?不是要她在这个点子上重新建立婆婆的威严,好好整治叶氏一番?怎么会话锋一转,变成她必须把王氏的嫁妆转出去?!
“王爷,这是要分家了吗?”她不舍得,那是到口的肥肉,饱了她的私囊好几年的宝藏啊。
王氏嫁妆中的铺子,每年能有近五千两的进项,她靠着这笔钱,替女儿攒嫁妆、给儿子花销,最近她还盘下一个大铺面,准备和京城最大的赌坊“金风临门”抢生意,这会儿、这会儿……
她慌了,眼看“金宝满门”就要开张,需要大笔银钱添置东西,她怎么可以把王氏的嫁妆交出去,这不是要她的命吗?
“不算分家,是皇太后交代的,既然昀康不喜欢朝堂事,就让他去经营铺子,免得无所事事,成天在外头鬼混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左氏本想反驳,想说这些年卫昀康从府里拿出去的银钱不少,但再怎么说都说不通,德王府又不是那些小门小户的辛苦人,谁会用亡妻的嫁妆养儿子,此话一出,不过是惹得王爷狂怒罢了,最后她还是忍着没把话给说出口。
“没有可是,我记得王氏的铺子,每年收入不少,记得把这些年的入帐一并交给昀康。”卫锌说完,深深看向儿子。
他只能替长子做到这样了,他无法和左氏翻脸,他在朝堂上还大有可为,爵位给了昀康,至少要把昀贤、昀良推到一品大员的位置上,何况他还没当上宰相,怎甘心就此收手。
左氏沉默,她不愿意应承,但不管应不应,这些年攒的银子势必要吐出去一部分,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,麻烦的是,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得把到手的东西吐出去,因此没做假帐,而王氏留下的许多头面佩饰已经让她翻新花样给了芙儿。
她闭眼又睁眼,气急败坏,恨恨地瞪着引发这一切的叶霜。
该死的贱女人,打进门那天起就不给她安生日子过,很好,她倒要看看叶霜在严嬷嬷那个狗奴才的保护下,有没有本事活到明年。
“卫爷,叶氏此番招惹的事情不轻,若不严惩,何以正家风?”左氏说得咬牙切齿,口气阴毒寒冽。
叶霜听了不由自主的冒起鸡皮疙瘩,心下一凛,果然是老巫婆,披上再美的人皮也掩饰不了全身散发出的恶臭。
卫锌想了想便道:“叶氏禁足三月、抄经千遍,没抄完不许出芷修院。”
她卖嫁妆要禁足三个月,那左氏杀死十几个人,要关三百年吗?叶霜不平,她正打算在这三个月里,把铺子一间一间开起来呢!
见她似是想要开口反驳,卫昀康连忙借着宽阔的袖口遮掩,握了握她的手便迅速放开,然后一揖到地,恭敬的道:“父王,送叶氏进家庙吧,母妃说的对,这段日子,儿子过度偏颇,导至叶氏恃宠而骄,儿子只想着婚事难得,亟欲求嫡子,却忽略王府规矩,以致于惹出事端,是该藉此事给叶氏一个教训,让她清楚自己的身分,日后返回府中,方能虚心接受母妃的教导。”
左氏惊讶,她没想到卫昀康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,真是再好不过了,王府里,有辛嬷嬷、严嬷嬷在,几双眼睛到处盯着,像防狼似的,把芷修院从里到外防得滴水不漏,叶霜不出王府,她还真找不到机会动手。
卫锌看看左氏,再看看卫昀康,又看向叶霜,见她连替自己辩解也不懂,只会哽咽啜泣,有些嫌恶的皱起眉头,小门小户的女子就是这样,可惜了昀康,应该找到更好的女子来匹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