储三姑娘起身,微微屈膝,道:“允儿向王妃道安。”
“三姑娘别客气,我身子重,扶不得你,快起来吧。”
这礼,她受不起,况且她很清楚,先前那个当姊妹的想法,在见到储三姑娘同时,早已烟消云散。
“怎么还喊三姑娘,日后都是姊妹了,喊允儿亲近些。”储夫人热切道。
叶霜笑而不应。
储允儿转过身,温婉道:“母亲,您让我同王妃说几句贴心话吧。”
“怎地,一见如故啊,才这么会儿功夫就有悄悄话说?”储夫人戏谵两句,倒也没坚持,便领着自己的丫鬟嬷嬷逛园子去了。
储夫人一走,储允儿视线定在叶霜脸上,柔声道:“王妃对皇上赐婚这事儿,不知有何看法?”
“我的看法不重要,重要的是皇上的看法、王爷的看法。”叶霜答得滴水不漏。
她不是个有心思的,但枕边人城府深,她不学几手功夫,被吃干抹净,还得替人洗碗烧灶,那就傻得太过,所以卫昀康在她面前拆下面具的同时,她也学会在外人面前戴上面具。
“王妃想不想知道,允儿对赐婚的看法?”
“三姑娘想说便说。”
叶霜望着她的脸,却怎么也生不出恶念,有的只是深切的危机感,一种快要被踢下悬崖的恐惧,让她下意识地揪紧膝间裙片。
“但愿一生一世一双人。”储允儿笃定说完,然后平静地与叶霜对视。
这是警告?或是战鼓初鸣?储允儿想宣告自己对爱情的独占欲,顺便提醒她,她的王妃位置再也坐不稳?
叶霜不禁怒了,但谁说恼羞成怒之后,就该横眉相对、撒泼怒骂,那是市井泼妇的行为,好人家的女子,得深谙筹算智诈之道,得讲究斯文雅致,就算是光火,也要做出一股淡定的尊贵味道。
当了一年王妃,骨子里不成样,但摆几分款儿,还是做得到的。
何况,既然注定要面对,便干脆一些吧,如今的她面对的是权威高手,明知必输无疑,明知无法全身而退,但即使会死无葬身之地,她也不允许自己弱了声势。
回眸凝视,她是个虚张声势的软家伙,温淡一笑,叶霜道:“三姑娘的心思是所有未出嫁女子都有的想象,只不过一旦踏入婚姻,现实便会冲淡幻想,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诗人的多愁善感,岂能当真?”
“王妃认为何谓喜欢?何谓爱情?”
“有人说,喜欢是淡一些的爱情,爱情是浓几分的喜欢。但事实上,爱情不过是种上天赋与人类的生理反应,以保障子孙后代的繁衍不息。所以女人喜欢伟人英雄,男人喜欢温婉淑女,说穿了,不过是生物本能在促使人们挑选条件最优异的人,生下最杰出的下一代。”
“这话代表……王妃对王爷无爱?”
叶霜眉心闪过苦涩,原本是有的,但现在,她必须一一收回。
因为恨会让人陷入痛苦,可是只要不爱了,就能够不恨。她的爱,在卫昀康遇见储三姑娘、陷入迷乱时,受伤了;在他慷慨大方为储三姑娘置办聘礼时重创了;在他和储家老太爷成为忘年之交,在他与储姑娘鱼雁往返、情诗织爱的同时,奄奄一息了……
现在她要做的决定,是要为她的爱情插管治疗,还是拔管放弃?
她想,她不是喜欢苟延残喘的女人。
“储三姑娘何必计较这种事?”
“评估对手,不是每个兵家出战之前要做的吗?”
她似笑非笑地回望叶霜,那表情让站在旁边服侍的墨竹、墨菊气炸了肚子。
这是侵门踏户,来宣示地盘的吗?好好一个大户姑娘,学什么地痞流氓?比她们这些奴婢还不要脸皮!
叶霜不同,她反而欣赏储三姑娘的直言,至少她敢实枪实刀站在面前,告诉她战争即将爆发,各凭实力竞争掠夺,而不是面上与她结党,暗地又捅她一刀,弄得对手死于非命,尚且厘不清死因。
不明原因地,明明是对手,明明是生气加恐惧,叶霜却无法厌恶对方,也许她是视觉系生物,也许她喜欢对方的磊落光明。
叶霜道:“如果我是三姑娘,我会把心力放在评估自己与王爷的感情上头,而不是去评估旁人,就算今日我落败,依王爷的优秀程度,难道日后不会有无数个三姑娘,抱持着与王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象?”
储允儿凝视着叶霜,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如此云淡风轻,她应该嫉妒、忿恨不平,言词应该夹枪带棒、犀利恶毒,怎么能像在述说别人的事那般轻松?
这不行,她不生气、不当泼妇,怎么显得出……
“王妃这话是想恐吓允儿,还是想提醒允儿省心?”储允儿的口气多了尖刻。
“三姑娘想多了,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。愿意参考,便捡起来听听,觉得我是恐吓,便将之抛诸脑后,反正碍不着三姑娘什么。”
“看来,王妃不将允儿当成对手。”抬起下巴,储允儿做足胜利者的姿态。
“每个女人都把男人身边的女人视为对手,事实上……”叶霜摇头。
“事实上如何?”储允儿凝睇着她,等待下文。
“鱼说,你看不见我的眼泪,因为我在水里。大海说,我虽然看不见你的眼泪,但我知道你的伤心,因为你在我心里。听出重点了吗?爱情不在,不是因为第二个女人的存在,或是对手太强大,而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在对方心里。”
所以看不见对方的伤心,不在乎对方的哀愁,对对方的一切一切,都视若无睹。
而她,如果能够满足于偏安,不介意他的视若无睹,对手才是她需要考量的事项,倘若她要的是爱情,对手便没有太大意义。
她终于厘清了,问题不在于是否妥协,不在于未来走向,而是在于,她早已经离开他的心,他的心里,早已装进另外一条鱼,而她,害怕拥挤……
十数个日夜挂心,叶霜在与储三姑娘的对谈中理出思绪,她不禁失笑,应该早一点谈谈的,谈开了,心结也就开了。
何必害怕、何必纠结,她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勇气和一些些不回头的毅然决然。
“那……王妃还在王爷的心里吗?”
叶霜微哂。“三姑娘问错人了,这话,你应该问王爷。”
储三姑娘若有所思,轻言道:“王妃与我想象中的模样有很大出入。”
“三姑娘何尝不是出乎我的预料?”
“我们能够成为好朋友吗?”
叶霜摇头笑道:“猫想和老鼠当朋友,狮子想与羊建立友谊,但几百年来始终做不到,阻止它们的不是天性,而是角色立场。三姑娘是个直爽坦诚的好姑娘,但当我们的角色对立,勉强当朋友,只会让对方觉得虚伪恶心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提醒王妃几句,日后我嫁进王府,虽不会刻意针对王妃,却也不愿意有人妨碍我的爱情。家里已经买下隔壁的院子,以后咱们各过各的,少见面、少心生怨慰,当不成朋友,至少别心怀怨恨,王妃意下如何?”
到时,一切都与她无关了,她怎会在意有没有新院子?
微笑点头,叶霜回道:“三姑娘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。”
储允儿见她依旧不生气,还是一脸的无所谓,不免感到困扰,这……让她怎么跟那个人交差?
轻叹,她又道:“三个月前,我曾经生了一场重病,是一名姓叶的神医帮忙治好的,算来他与王妃是同宗,我见王妃脸色不好,要不要请他来看看,或许能保得母子平安。这是叶神医的住处和新院子的地契,先交给王妃了。”说完,她站起身,朝她行了个礼后,便转身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