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女世世代代皆招婿,但是后代子孙仍越来越单薄,到了凤梓这一代,只剩下她一人的血脉最靠近嫡系。
十岁那年,一位被买通的近身女官暗中在凤梓最喜欢的糕点中下毒,可怜的凤梓虽然大难不死,却从此成了心智年龄停留在十岁的痴儿。
凤梓的娘亲——也就是前任神女薨逝得早,独留下必须肩负治国大任的痴儿一人,处境实在凄凉。
白凤国上上下下都知道神女是不谙世事的痴儿,对她不敢抱以太多希望,倘若不是尚有一批忠心护佐神女血脉的忠臣,恐怕所有国事政要的大权都会落在野心勃勃的薛太师手上。
话说这位权倾朝野的薛太师还是凤梓的表亲,膝下有一女,不仅把权弄政,还妄想将女儿推上神女王位。
若不是有晏莳青这位能人异士在,恐怕凤梓的神女之位早已不保,性命更是堪忧。
突如其来的一记响声敲上了叶浅绿的头顶,她痛得瑟缩一下,抬眼就看见晏莳青手执戒尺,淡漠严厉的面容定定注视着她。
“专心。”他的语气淡淡的,却有无上的威严。
叶浅绿咕哝两声,揉揉微肿的发顶,右手提起笔,继续模仿着凤梓的笔迹。
灵魂寄宿在凤梓的躯体上,就某种程度而言,也算得上是“寄人篱下”。
即便知道造就她灵魂穿越的罪魁祸首就是晏莳青,她依然只能妥协,与晏莳青达成了协议,协助他“暂时伪装”凤梓,平稳白凤国的民心与朝政动乱。
晏莳青也允诺她,待大势底定,他便会施展离魂术法,将她送回千年之后的世界。
这段期间,她除了装傻扮成痴儿,还得漏夜跟着晏莳青学习各种治国要术,读遍各种艰涩难解的书籍。
诸如《四灵国史》、《白凤神史》、《齐国通监》、《帝君之道》……各类皆有涉猎,晏莳青根本是将手头上有的书全往她脑里塞,一点也未顾及她是来自千年之后的未来人士,语言与文字上隔阂很大,念得她苦不堪言。
她也深感纳闷,横竖凤梓都是个痴儿了,又何必苦读这些义理深奥的书籍,读了也是白费,偏偏晏莳青异常坚持,她也只好认了,乖乖照做。
临摹了好片刻,她揉着泛酸的颈子,手腕也有些麻,偷偷扬高了眼角,觑寻着那一抹醒目俊美的人影。
她意外发觉晏莳青坐在梨花木椅上,只手支颔,双眸阖掩,也不知是闭目养神,还是当真打起了小盹。
她手劲轻巧地搁下笔,来到他身前,好奇地将脸儿凑近,仔细端详起这张堪比桃花的美丽俊容。
他的睫毛细长,像两扇黑羽,鼻梁高挺,肤白若玉,唇如含朱,真的十分美丽,莫怪宫中的女官每每见着了他,便个个含羞带怯,眉开眼笑。
就连她也时不时地被他貌若谪仙的俊雅面容勾走了心神,好几回,书读着、读着眼神就飘到他脸上,自己都浑然未觉。
叶浅绿忍不住伸出手,轻触那两排睫毛,又赶紧缩回来,怕吵醒了他。屏息静等半晌,见他还是未醒,这才暗暗松了口气。
猜想他真的睡沉了,她壮大了胆子,指尖轻轻刷过那一排羽睫,嘴里念念有词。
“长得真好看呀……要是能再多点笑容就好了,成天冷冷淡淡的,老是逼我读这个、写那个的,烦死人了……”
其实晏莳青并未入睡,只是闭眼假寐,耳力极好的他,早在她起身挪近的那一刹便捕捉到衣裙摩擦的窸窣声响。
原以为她是想趁此机会偷懒,或是溜回寝殿,下一刻,他垂掩的睫毛便让人轻触了两下,耳边传来她显得紧张的呼吸声。
他不着痕迹地轻勾唇角,内心低笑,原来她对他如此好奇?这段日子,她事事配合,不吵亦不闹,所有反应倒还算平静,看来为了能够顺利返回她原本的世界,她尽了最大努力。
心思流转间,耳边飘来她带着戏谑笑意的娇脆嗓音。
“呵呵,张眼的时候怪吓人,想不到闭上眼睛的时候看起来这么无害。”
无害?晏莳青被她的形容词弄得一怔。
凤梓一死,放眼朝中,谁人的权力可与他相比?倘若他要,他大可用妖蛊之术操纵凤梓的肉体,藉此掌控整个白凤国。
正与邪,仅仅在一念之隔……他无害?她虽然不痴不傻,却跟凤梓一样天真。
“睡着了也皱眉头?到底是有多少心烦事?”
盯着晏莳青出神的叶浅绿低声讶道,望着他眉宇间的川字痕,她心下一动,如风拂过湖面,心湖起了涟漪一波波。
彷佛被美丽的事物吸引一般,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过他眉间的折痕,就像见着了一个无形的伤口,温柔的抚慰它。
她的触摸轻缓如羽,又似一道暖暖和风,照拂过晏莳青的眉心,令他沉静多时的心蓦然一震。
这个触感太深刻,几乎直探入心,他从未有过这般感受,身子也为之一凛。
叶浅绿毫无所觉,水嫩的葱指依然在他双眉之间轻柔抚着,像是要将起皱的绢布抚至平顺。
“皱眉多不好看呀,还是这样漂亮。”抚顺了皱痕,她方满意地迳自点头,笑意爬满了娇美的脸蛋。
晏莳青徐缓睁眼,对上了那一双直直瞅着他的晶亮眸子。
叶浅绿怔了怔,笑容犹悬在脸上,也忘了退开身距。
两张脸庞近在咫尺,他望她,她亦望他,气氛一瞬间尴尬了,她被他反瞅得脸泛潮红,螓首垂下,只露出两个染红的白嫩耳朵。
丢脸啊啊啊!原来他根本没在睡!她偷看偷摸就算了,还直接被人逮个正着,真的好丢脸!
一度很想装死的叶浅绿僵了半晌,才听到晏莳青启嗓道︰“字练得如何?”
“就、就快学上了。”不敢再望,她一路垂首坐回案前,重新提笔,伏案书写。
人是回座了,但心神却还滞留在另一端,没法用眼睛瞧,她竖直了双耳,仔细聆听他有无任何动作。
捕捉到衣袍拂过椅脚的沙沙声,她暗自咽了口唾沫,握着软毛羊毫笔的右手有些抖,笔端不稳地滑过雪白纸面,留下了一笔歪斜的字迹。
她用心感觉,知道晏莳青走近,停步于她身后,却不知何故,迟迟未扬声。
直到耳际一阵麻痒,她抬眸,恰好看见他俯下身,一绺黑润乌发随着他前倾的动作拂过她的颊侧。
她心口蓦地一记紧抽,呼息渐乱,只见他伸出了皎白如玉的一只手,指着有凤梓笔迹的折子。
“凤梓下笔的力道不大,你的腕力得再放轻一些。”
他指导的语气依旧有条不紊,听不出半丝异状,唯有他自己明白,方才被她轻触眉宇的震撼仍然荡漾于心,久未消散。
她点点头,颊上红潮未退,握紧了笔杆,生怕鼻息一乱,连一个笔划都写不出来。
“唉。”趁着四下无人,独自坐在园子里的叶浅绿叹了一口气。
她的灵魂被困在这里也已经一个月有余了,从最初始的战战兢兢、小心装傻,到如今也已适应得颇好。
举凡凤梓的习性与喜好,她也已熟记了八、九成,只是有时一觉睡醒,她还是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在二十一世纪,还是千年之前的四灵大地。
她托着腮,一手揉了揉酸疼的颈子,挽住乌发的根根金珠凤钗美虽美矣,但重量也不容小觑,天天簪在头上也是一种负担。
春意漫漫,桃红似锦,柳绿如烟,江岸之上,烟霭沉沉,如雾般萦绕着整座朝凤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