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山沉默良久,长叹一声回了窑洞。
杨柳儿好奇,琢磨了半晌,自觉从两个兄长那里打听不着什么底细,于是就借口拾掇吃食,偷偷拉着姊姊闲话。
杨杏儿也是气恼祖母一家不着调,开口就把她知道的琐事都说了一遍。
原来杨家先前日子还算不错,杨老大和杨老二都读过几日书,奈何没有天分又不勤恳,最后都回家种地了,轮到杨山,虽然聪明又想读书,但杨老太太却偏心能说会道的杨老大、杨老二,放着他们到处游荡不管,硬是留着三儿子在家做农活,让杨山不到十二岁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。
后来杨老大、杨老二成亲,轮到他的时候,杨家的家底被杨老大、杨老二败坏了大半,杨老太太舍不得聘礼,就想随便找个身体有残疾的闺女,想着许是不用花银钱就能把人娶回来。
好在有句话叫姻缘天定,杨山一次出门进城时碰巧救了扭脚不能走路的陈氏,两人互有好感,最终结成了姻缘。但杨老太太许是觉得三儿子没有按照她定好的道路走下去,心存不满,陈氏进门后就使劲刁难,甚至怀了头胎也被折磨得流掉了。
陈家两兄弟知道后直接带人打上门,要替妹妹撑腰,最后是杨山主动要求分家,带着妻子净身出户,每年给老宅一百斤麦子,算是尽孝的养老粮食。
杨山也是个有骨气的,不想被人家说依靠岳家讨生活,出了老宅直接落脚在杨家和陈家中间的柳树沟,勤勤恳恳的在土里刨食,倒也养活了一家人,且这么多年来,不管年头好坏,丰收还是绝产,从来没给老宅少过一粒麦子。
杨老太太逢人就骂三儿子夫妻不孝,可杨山家这几个孩子从出生开始,别说衣衫,连块点心都没从她那里得到过。
杨山一开始还会带妻儿回老宅拜年,后来见茶水都喝不上,也就歇了心思,每次自己走一趟,稍坐一会尽到礼数就罢了。
杨柳儿听了半晌,这才明白今日外祖家众人为何同杨家人连个招呼都没打,原来早在多年前就撕破脸了,不过说起来,这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,但只看
杨家老宅众人今日的吃相和行事,她就半点兴不起亲近之意。
思及此,她不由在心里告诫自己,以后还是尽量远着吧,他们不惹事就好,若是犯到自家,她也不会念什么血脉亲情。
第八章 汽水的商机(1)
不说杨柳儿心里如何盘算,只说杨家老宅众人一路往家里走,杨老太太追上杨老头,手指几乎要点到他后背上了,嘴里骂的是唾沫横飞。
“你这个老不死的,居然拆我的台!我好不容易吃顿饱饭,还想着给老三一个没脸,再挤些东西拿回去,你倒好,抬腿就跑了!”
杨老头忍了半晌,到底黑着脸憋出一句,“老三也不容易,孩子那么多……”
“闭嘴!”杨老太太跳脚,“我看他日子过得滋润着呢,你看桌上的鸡鸭鱼肉,白白送给一群外人吃,也没见他往咱们跟前送半点。你可怜他,他心里可没你!”
杨田走在最后,越听越厌烦老娘不讲道理,闷声反驳道:“三嫂过世的时候,人家柳树沟的人没少帮忙,三哥自然要好酒好菜道谢,你们当时谁都懒得过来帮忙张罗,今日跟着吃顿好的就不错了。”
杨老太太被小儿子堵得无话可说,最后抬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记,算是勉强出了一口恶气。
杨老大气恼被小弟硬拉出来,斜着眼睛酸溜溜说道:“也不知道老三给小弟什么好处了,处处帮他说话。”
杨老二却一直在想着杨山家里哪里来的银钱可置办酒席,咂吧了半晌嘴巴才道:“老三家里是不是发财了?我看那些席面,没有十几两银子可张罗不下来。先前我有两次在城门口,远远看到过杏丫头和柳丫头,难道她们进城做那些脏活了?”
“你放屁!”杨田一听兄长往两个侄女身上泼脏水,再也忍不住了,抬手就给他一拳头,骂道:“你再敢说这话,我就打掉你满口牙!做二伯的说侄女闲话,你也不怕天打雷劈,杏丫头和柳丫头进城是卖汽水去了,两个孩子比你这爷们都懂事。没她们两个张罗,三哥家早就吃不上饭了,不懂就闭嘴,没人当你是哑巴!”
杨老二被打疼了,本来还想跟老娘告状,但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,抓住杨田的话柄,“你说两个丫头进城卖汽水?”
一听见自家二哥说到汽水,杨田不答话了,大步甩开众人,当先走掉。
杨老太太看不过,还想拉住他骂几句,杨老二却赶紧拦了老娘,一双小眼里满满都是贪婪和惊喜,“娘,你让他去。他在跟前,不好说话。”
杨老二时常在甘沛城里混,也曾听说这汽水的名头,但他没喝过。如今乍然得知这是两个侄女的手笔,就觉得天上突然掉下一个聚宝盆,想着只要把汽水的方子弄到手,他也发达了,这般想着,他就拉着老娘嘀咕开了。
杨老太太越听眼睛越亮,恨不得立刻返身,逼着孙女赶紧把方子交出来,好在杨老二还没傻透,琢磨着先前酒席之上已经惹得三弟一家厌烦,怎么也要再等两日上门才更好开口。
母子俩的算盘打得劈啪响,可惜他们根本没想到,这世上还有比他们更聪明、下手更快的人。
杨柳儿一家忙过了百日祭,又恢复原本的平静日子,杨志照旧去烧鸡铺子上工,杨山也是下地做活,倒是杨诚穿上大妹亲手缝制的雨过天青色棉布长衫,摘下头上的黑布巾,束发插了杨木簪子,让人见了直叹好一个文雅公子,若不是下田将脸色晒黑了点,谁也猜不出这是农家出来的孩子。
原本他打算在家帮着父亲种完地就去城里找个账房之类的差事,毕竟大哥在铺子学手艺,两个妹妹年纪小,他身为男儿自有应当担起的责任。
但他心里始终没有放下读书科考、出人头地的梦想,只想着赚了工钱,养家之外再多攒一笔,无论耽搁多少年,他一定还会继续读书,可没想到,两个妹妹捣鼓出汽水,家里日子眼见富庶起来了,他也托妹妹的福,不必去做账房,可以直接交束修进书院读书。
身为兄长,不能照料妹妹衣食无忧,反受其惠,这多少让杨诚有些羞愧,但他也不是什么固执清高的人,只心里暗暗发誓,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,庇护两个妹妹和家人终生喜乐安宁。
与此同时,杨柳儿原本准备了好多话,生怕二哥不肯去书院,要好好开导他一番,最后却发现自己白担心了,杨诚早已接受这暂时仰赖妹妹的事实。
这一日,兄妹三个早早起身,吃过饭后就辞别杨山进城去了。
甘沛县的书院其实就是县学,但凡开过几年蒙,家里又觉得孩子前途无量的就会进入县学,每年交五两束修,每月还有五百文的食宿费,就可以在学舍里跟着先生继续读书,若想走上科考之路,必定要以自身的天分和才学博得先生的青睐,收为亲传弟子获得悉心教导,由童生、秀才、举人一直到进士,一路往上攀爬。
杨杏儿早就给二哥备下了新被褥,连同一张兔皮垫子都卷在一起,杨诚背在背上,手里还拎了个装满书籍和几套换洗衣衫的藤编箱子;杨柳儿则抱了一只坛子,不时嘱咐他每逢休沐之日就回家来,有人欺到头上也不要太过忍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