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志一见妹妹掏出两锭银锞子,也是吓了一跳,杨杏儿有些埋怨小妹胆子大,又怕大哥当真喝骂,于是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。
末了,杨杏儿道:“当时也怪我,没拦着小妹。不过那人看着面相和善,不像坏人。”
杨志久在外边走动,胆子倒是大一些,生怕两个妹妹提心吊胆,反过来开口安慰道:“无事,你们不要多想。连家有权有势,不会特意设计坑害咱们这种小老百姓的。不过以后再遇到这种事,小妹不可擅自作主,一定要……”
他说的语重心长,哪知一扭头就见杨柳儿正乐颠颠数着铜钱,许是收获颇丰,垂在脑后的阐条枯黄小辫子都跟着摇摇摆摆的,杨志和杨杏儿对视一眼,有些心酸又觉得好笑。
若是家里富庶,若是他们有办法多赚些银钱,身子虚弱的小妹就不必抛头露面,在街上风吹口晒了,因此他们怎么也不能责怪小妹贪财。
杨杏儿轻轻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晚上回家我会跟阿爹求情,一定不让小妹挨骂。”
杨志虽然觉得一向护短的父亲不会责骂两个妹妹,但到底也不敢肯定,只叮嘱道:“好好的跟阿爹说,若是阿爹不同意,咱们再想办法。好不容易有个让家里日子富足的好生意,总不能就这么扔掉了。”
一旁的杨柳儿完全沉浸在数钱的欢乐里,根本不知道兄姊说了什么,待数好铜钱,她兴冲冲的扬着钱匣子嚷道:“阿姊,大哥,咱们能送二哥去书院读书了,能给阿爹做新夹袄,能买肉吃了!”
杨志和杨杏儿听得先前几句还有些难过,但最后却忍不住又笑了起来。
“你啊,先前那些理由都是幌子,恐怕最欢喜的就是能吃肉了吧。”
被猜中心事,杨柳儿也不脸红,笑道:“难道我做的红烧肉不好吃吗?早晨才给大哥带了几块,明日一定带满满的一大碗来。”
兄妹三个又说了一会话就再次分开。
杨柳儿穷人乍富,又受够了苦日子,如今手里有了两锭银锞子,恨不能把家里所有吃喝穿用之物都换成最好的。
可惜杨杏儿这个管家婆死活不让她如愿,两键银锞子当场被没收,若不是她撒娇哭闹,姊妹俩最后可能只买些做汽水的原料就回去了。
不过杨柳儿的撒娇功力是很强大的,出城门时,杨杏儿望着满满两篮子东西,还有背上包裹里沉甸甸的几块布料,很是无奈的叹了气。
罢了,左右银钱也是小妹赚回来的,就顺她的心意花用吧,至于阿爹那里,死活也瞒不住了,一件事是挨骂,两件事也是请罪,债多不愁,虱多不痒,到时候再说吧。
周老汉的骡车生意越来越好,今日差点都没有两姊妹的座位。杨杏儿想着以后每日还要搭车,就不顾周老汉的推辞,同旁人一样付了车钱。
周老汉过意不去,最后就道:“以后若是有事要晚一会,尽管开口,大伯一定等你们一起回家。”
杨杏儿笑着谢过,至于杨柳儿早就抱着筐子,心里盘算着午饭要吃什么好菜了。
杨诚因为满身都是被野蜂蛰起的红肿包,不能下地做活,却也终于有空闲翻起书本,结果一读起来就忘了时间,直到嗅到灶间飘出的香气才惊醒过来,放下书本往厨房走去。
此时杨杏儿正蹲在灶前烧火,杨柳儿则卖力的挥舞着手里的锅铲炒着猪肝,这是姊妹俩在肉铺买肉时添了十文钱,从肉铺掌柜手里绕回来的,杨柳儿又把家里剩下不多的酸菜切了一颗,配了红艳艳的辣椒,炒的是喷喷香。
杨诚一进来见小妹的小身板差点整个探进大锅灶里,就想责怪大妹为何不拦着。
杨柳儿却是兴奋的扬起锅铲,嚷道:“二哥,我炒猪肝了,一会你和阿姊都多吃几口,这个最补眼睛!”
闻言,杨诚心里一暖,打趣道:“看样子我家小妹是发财了,昨日吃炖肉,今日又炒猪肝,不知明日吃什么?”
“明儿个炖骨汤下面条,二哥,我和阿姊真发财了,不信你问阿姊。”杨柳儿笑得一双大眼眯成一条缝,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,分外娇憨可爱。说罢,她扭头又翻炒几下就把锅里的猪肝盛了出来。
杨杏儿想起藏在她柜子里那些银子,心里也是激动不已,毕竟她从出生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。她一边拽着妹子的夹袄,生怕她栽进锅里去,一边笑着附和道:“二哥,小妹没开玩笑。我还买了几块松江布,今晚就裁剪出来,咱家一人一件新衣衫。”
杨诚听得好奇,刚想开口仔细问一问,就听灶间外有人抢先道:“你们发什么财了,家里有什么事?”
原来是杨山忙完田里的活计,又不放心二儿子自己一人,就提早赶了回来,正好把兄妹三人的对话听个清清楚楚。
杨柳儿吓得连忙扔了锅铲,杨杏儿更干脆,直接跪下承认错误。
杨杏儿道:“阿爹,小妹嘴馋用酸果做了一种汽水,很好喝,我就作主拿进城去卖了两日,谁曾想生意很好。今日还有人给了订金,每日都要买一桶,本来还打算晚上告诉阿爹,没想到……阿爹,这都是我的主意,二哥根本不知道,小妹也是我领着进城的。你要罚就罚我,跟二哥和小妹没关系。”
“不是这样。”杨诚怎么肯让大妹独自顶黑锅,他赶紧上前两步拦在父亲身前,说道:“阿爹,都是我的主意,是我想回书院读书,才撺掇大妹和小妹去卖水,阿爹罚我就是!”
杨柳儿一见兄姊这样,也想赶紧“有难同当”,杨山却是皱着眉头问道:“你们说什么,难道昨日家里吃的肉不是你们大哥给的银钱,是杏儿和柳儿卖水赚回来的?”
杨柳儿偷瞄着父亲,见他不像恼怒的厉害,眼珠子一转,凑上前可怜兮兮的撒娇道:“阿爹,我肚子饿,头上也晕,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,好不好?”
一听小女儿不舒服,杨山的脸色一缓,大手摸摸小女儿的额头,没觉出热度,但到底还是说道:“那就先开饭吧,吃完再说。”
杨诚和杨杏儿也不是傻子,一见妹妹使了苦肉计,赶紧顺杆往上爬,一个忙着摆碗筷,一个又跑去倒酒。
杨山许是被儿女的惊人之举吓得胡涂了,连喝了两口酒想要镇定一下,可是烈酒下肚,这理智和固执就跑光了。
待听得杨杏儿小心翼翼地说起姊妹俩如何琢磨出酸果汽水,如何借用烧鸡铺子的碗碟,又如何大卖,又接续听到她们怎么盘算着改善家里的状况,给娘亲预备百日祭,给二哥做新衣去书院,自己也攒嫁妆云云,杨山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。
说起来这些事情都是他这个父亲应该操心的,不说别的,谁家也没有闺女自己张罗嫁妆银子的,但他就是个普通的农家汉,身上有一把力气,可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出大力的人,因此他只能尽心伺候家里的几亩薄田,农闲时候再进城碰运气,找点杂活。
其实家里原本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,但妻子病故,加上小女儿经常请医问药,家里就真是四壁空空了。
他不是不尽心,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,如今两个女儿聪慧,找了一条财路,又顶风沙冒烈日的赚银子回来,他这当爹的若再开口喝骂,是不是有些太不尽人情了?如此想着,不免就妥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