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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吴勇一眼也没瞧向许久未见的三儿子,只顾着闷着头喝酒,谁来敬酒他都干,顶多偶尔和大儿子聊上几句,再吃两口菜,一点也没有老寿星的欢喜。

  当初吴春生以一句“屋子太小住不下去”,他在两个媳妇的说服下把小儿子分出去,当初还多给小儿子三两银子盖房,没想到小儿子从此对家里就真不尽心了。

  好不容易他老人家终于愿意和三儿子说说话,一开口却差点没把牛青苗气得翻桌——

  “老三,你养的那些鸡卖了多少银子,你要是有心,就拿回来贴补贴补家用,你大哥、二哥的孩子正需要用钱,你这做叔叔的要尽点心力……”



  什么叫不欢而散。

  看着老实人都喝了七分醉,走起路来歪歪斜斜,表情像死了爹娘般绷得死紧,眼眶有着可疑的泪光浮动,却仰着硬颈不让它流出,眨呀眨的宛如天上的星辰,闪闪发光。

  心里非常不舍的牛青苗只能暗自心疼,男人有男人的骄傲,他连扶都不肯让她扶,憋着气,一步一步走得慢。

  一片、两片、三片……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落,枯枝、树叶、老藤漫上银白,覆盖了所有污秽。

  山坳村的冬季无疑是美丽的,可纯净的雪却洗不净人心,硬是让这份美好染上淡淡的遗憾。

  谁也料想不到吴勇会当着众人的面向三儿子要钱,言下之意是他不孝,赚了银子也不知孝敬本家,冷血无情的想一个人独享,自个过好日子却让年幼的侄子、侄女挨饿受冻。



  这话说来谁不觉得好笑,老吴家的情形谁不知晓,偏偏他还能颠倒是非,指鹿为马罗织罪名,硬是把三儿子贬得一无是处,狠狠伤了他的心。

  都分家了,谁还拿银子养大房、二房,又不是他们的亲爹,本就一户过一户的日子,老先生吠什么吠呀!

  可吴秋山在意了,在他好不容易有个家后,亲爹又来捅刀,教他如何不难过,不感到悲痛万分。

  “秋山,你还有我。”牛青苗伸出细白的小手,轻轻勾住他粗糙的食指,似有若无的抚着。

  面冷心更冷的吴秋山看着前方,视线却有些模糊。“嗯!我还有你……媳妇儿,你不要离开我……”他反手握住没他手掌一半的小手,心才踏实了。

  “都是你的媳妇了,还能离你多远,况且我们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呢!”一开始她是无可奈何的妥协,毕竟身子都被这个粗汉子占了,在这年代她还能再嫁吗?可此时她却庆幸嫁的是他,想和他一生一世相伴。

  他这么耿直憨实,她若是不爱他,他就没人爱了。

  一听,他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水。“一辈子。”

  “秋山,我冷。”牛青苗朝他一靠。

  雪越下越大了,几乎看不到前方,两旁住家的灯火一闪一闪的,指引着那出村的街道。

  “不冷,我搂着你。”吴秋山长臂一伸,将她娇柔的身子搂入怀中,用自身的体热温暖她。

  她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,将手扶在他腰上。“为什么阿爹特别不喜欢你呢?”人的心是偏的,但她没想到公公的心会偏得这般严重。

  他身子一僵,脸色微微泛白,抿着唇,许久才开口,“我出生的那一年,整个山阴县并无重大天灾发生,偏是我出生的那一天,全村子只有我们老吴家的旱稻枯成一片……”

  那年全年无收,全家饿着肚子吃发霉的陈粮,他娘病了没钱医,烧得都有些胡涂了,一醒来后,原本飒爽的个性变得唯唯喏喏,以往的大嗓门成了如今的轻声细语。

  “我爹认为都是我造成的,是我害得全家这么凄惨,所以打小他就告诉我,一定要补偿一家老小,以后有什么吃的、用的,都要先给家人,因为是他们陪着我受苦,分去我的不祥。”

  因此吴秋山稍微懂事后,家里有什么活儿他都抢着做,也认为这是他应该做的,因为家里的每个人都对他有恩,他要尽最大的努力回报,让他们能吃饱穿暖。

  所以他爹叫他走他就走,大哥、二哥说钱不够用,他身上有多少银子都会掏出来,大嫂、二嫂无理取闹的上门挑事,他也百般容忍就当是在还债,务必让所有人都满意。

  可是他的退让没人感激,一再的隐忍成了别人得寸进尺的理由,他做得再多,换来的还是一句不孝子,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。

  “够了,秋山,你给他们的不只是一年粮食,还有剩呢!”只有他傻,傻乎乎的为人驱使,把反咬一口的白眼狼当家人。

  “真的够了吗?”他惶恐的问。

  牛青苗将脸贴在他的胸口,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声。“你不是常说我是你最聪明的媳妇儿,你不是最相信我说的话吗?我不会骗你的,真的已经够了,你不欠任何人。”

  “真的?”

  “真的。”她肯定的回道。

  吴秋山踉跄了一下,轻笑声中带着压抑的苦涩。“我信你,媳妇儿。”会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她了。

  “秋山,你说这雪会下多久?”很美,但美得不真实。

  牛青苗想着,好在她早早把四个半月的鸡只卖出去,否则这天寒地冻的,不知要冻死多少只鸡,那可是她白花花的银子。

  何长风很爽快,他怕一锭一锭的银子太沉重,干脆换成两张五十两、一张二十两、一张十两的银票,方便携带,其余的都换成好找开的碎银,让他们好用小钱买年货。

  泥瓦匠有了、青砖有了,就等开春后冰雪融化,他们便能盖间大屋了,到时养鸡大业也能展开。

  看了看天候,吴秋山两眼酸涩,鼻子一抽。“两、三天吧,我们山村位于两座大山间的山坳处,气候没有外头的寒冷,雪也下得不长,一年大约下个几回雪便没了,早春比旁的地方快十来天,春雨随之落下。”

  转移话题后,他的心情明显好了些,眉间的抑郁散去,眼中也有少许笑意,谈起山坳村有着深厚的感情。

  牛青苗想到一件事儿,又问:“秋山,冬芽几岁了?”照她看来应该有十六、七岁了。

  “十八。”

  “咦!十八?”她讶异的眼一睁。

  “是呀,十八了,真快。”想来妹妹刚出生的时候,就那么小小一个,不哭不闹,总是用小小的糯白指头捉着他的手咯咯直笑。

  “那她为什么还没嫁人,没有媒人来说媒吗?”

  “早许了人了,对方是辛未年的秀才。”吴秋山叹了口气,想来妹妹也是运气不佳,遇上了糟心事,婚事才会耽搁至今。

  “秀才?”牛青苗微讶。

  “对方大她两岁,十三岁说的亲,十五岁下定,原本十六岁就要过门了,谁知秀才的爹出外吃酒,不慎酒醉跌入田边的沟渠,他一栽下去就没爬起来,秀才要守孝三年,因此婚期往后延误。”妹妹要明年五月才能出嫁,那时她都十九了。

  “原来小姑的婚事是这么耽搁的,起先我还不好意思问她,怕触动了她的伤心事。”结果是她多想了。

  “什么伤心事,她还乐得多逍遥几年,她老挂在嘴边,秀才家规矩多,她怕嫁进去不自在,所以秀才家的守丧正合她意。”那个丫头呀,整天没个定性。

  “还是咱们家好,没规没矩的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天。”要是头顶摊上吴勇那样的爹,那才叫欲哭无泪,她可能会忍不下去,一刀刺向他的颈子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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