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为姊姊的雁西从不吃味,并非她傻憨或大方,而是有足够的自知之明,某些特殊待遇不适合资质普通的她,不须要向辛苦半生的母亲刻意索求。
雁西的模样和手足并非完全不相像;事实上,外人瞧一眼便能轻易辨识她俩是手足关系;但造物主有双神奇的手,衪将相似的五官加以重新排列组合后,雁西随即少了几许灵秀,多了几分敦厚。
雁南挑食,身材纤巧,不喜劳动;雁西则对食物来者不拒,加以长年分担家务,体态较为健美。认真说来,是性格和际遇让她们的模样朝不同方向蜕变。
“这个工作没问题吗?”雁南走向前,温柔地替姊姊将散乱的发丝拨往耳后。“我不懂,这种类似管家的工作适合你吗?”
“做了才知道适不适合啊,别担心。”雁西笑,又忙不迭吩咐:“这段时间你自己在家要多小心,记得准时吃饭,冰箱里有我包的饺子,都分类好了。这星期找一天去看妈,唔,还有,毕业典礼那天我一定会到,替你庆祝。”
雁南颔首答应,脸上却挂着心事,她略有为难地提及:“姊,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一谈出国的事,我也不是非得出去念研究所不可——”
“都准备好了。”雁西做个制止的手势,“相信我,都准备好了。妈一向谨慎周到,这部分不用怀疑,那件事不会有任何影响的;不过,别在妈面前提到钱的事,让她不好受。”
她坚定地看着雁南,她相信坚定的注视可以成功地传达心念。
雁南果然妥协地笑了,转移话题问道:“你才进门没多久,马上就要回去工作?”
雁西瞄了一眼壁钟,估量道:“我还有一点时间,我会先到市场买点菜,再绕去咖啡馆坐坐。”
“你还去咖啡馆?”雁南低呼,不以为然地摇头反对,“不会有用的,你在浪费时间,那位汤先生看起来挺难动摇的,何必去碰钉子?”
“不要紧,我做我该做的,反正光顾那里花不了多少钱,而且他煮的咖啡其实挺不赖的。”她持平而论。
拖拉着行李箱往家门前进,在滚轮辘辘声中,雁西感到了一丝疲惫。
没有人知道,她熬过了多少辗转难眠的夜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番论调,并且逐渐逼使自己相信,坚持必然能使铁树开花结果。
坚持,不过是她年轻的人生仅有的筹码。
第2章(1)
范君易是清醒的。
他确知这一点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他睁眼形同昏聩,行路如在梦游;可这一次不同,他彷佛躺在寂静的深海一隅,彻底酣眠了一顿,把体内积存的酒精一点一滴蒸散了,像过了一世纪,他终于苏醒。
没有宿醉的头痛,也没有颠倒扭曲的视界,头顶上方那盏亮灿灿的水晶灯串正照耀着他,他能辨认出那是客厅上方的天花板景致,他甚至嗔闻到食物正在烹煮的香郁气味,引逗着他的空腹作出反应;只是,为何他的手脚无法跟随意志动弹?莫非身体不堪他长期苛待,终于出了状况?
他试着挺直颈项,撑起上半身,朝前方直视,再往左右张望、下方探看,骤然目睹的异象让他顿时傻眼,不禁怀疑自己的脑袋根本还泡在酒缸里。
他竟是坐在一张藤椅上,被绑缚住了,四肢分别被粗麻绳牢牢固定在扶手和椅脚上,绑缚他的人还贴心地在腰后和臀下适切地塞了数个软垫,避免坐卧过久而肌肉僵硬。
怎么回事?有人在他的私人宅邸绑架了他?为什么?
实在大惑不解,范君易一面寻思,一面扭动手腕脚踝,绳索摩擦皮肤的真切感不容质疑,仔细观察,缠绕的方式并不专业,绕出了一只厚厚的甜甜圈,且未留旋转空隙,使下狠劲打了死结,难以蛮力挣脱。
他张口腾清喉咙,尝试发声叫喊,因久未使用,只挤出粗哑难辨的喉音。
再扬声喊一次,嗓音扩展开了,却不闻动静。隔了一分钟左右,他听见了清脆的踱步声,从厨房的位置起始,慢慢朝他的所在地移动。
循声望去,一名鬈发如瀑的年轻女子手持托盘,从容走近他;她弯腰将托盘小心放在茶几上,然后站定,张大一双圆眼俯望着他。
一对上眼,范君易狠狠吓了一跳,上方那张熟悉得令他心悸的容颜,就这样清晰呈现,真实不虚。他屈起拇指掐进掌心,痛感立生,说明女子并非他无中生有的幻影。但理智告诉他绝无可能,失去的不可能复返,他深层的痛苦起因于太清楚这一点,不酩酊大醉,无从解忧。
女子殷切观察他的气色,忽然问:“你醒啦?脑袋还疼吗?”她指了指他的后脑杓。
且慢,女子一出声,清朗直率的声嗓迥异于记忆中的细嫩娇柔,且她一动作,微细的肢体语言并不符合印象;再一瞧,女子五官虽神似伊人,但仔细端详,每个细部就有了些微差异,轮廓重迭了约莫八成;再往下一扫,显而易见的区分就出现了。女子身着合身柔软的棉质上衣,突显出丰满秀挺的上围,而伊人纤瘦单薄,终究不是同一个人啊。
范君易心里有了底,整个容色冰冷下来。“你是谁?在我家做什么?”
女子并未回答,仍然很认真地在审察他的状况,还在他周边绕行了一圈,站定后,伸手摸索按压他的后脑杓,问:“这里疼吗?”
一股轻微钝痛果真随之出现,他怒甩头,“别碰!你到底做了什么?”
女子“啊”了一声,微露歉疚,“真对不起,第二次砸你时我没能拿捏力道,可能重了点,不过真没办法,我有事得出门一趟,你得躺久一点。”
“第二次?”范君易呆了呆,这女人果然是宵小之徒,竟侵门踏户对他施暴,可惜了那副端正模样,想必是被奸人怂恿,担任共犯。
念头一起,他警觉地竖耳张目,环视四周。
这小区防卫竟如此松懈,任凭陌生人进出他的屋檐下而不盘查,他当初反对在郊区置产不是没有原因的。
“唔,”女子点头,“你以前一定身强体壮,酒喝得这么厉害,挨第一下躺了二十分钟就醒了,我拿你没办法,只好再让你受疼一下。怎么样?还疼吗?如果疼的话,我买了止痛药,可以让你服用。”
越听越惊异。这女子为何能淡定若此地形容犯行?范君易沉声道:“你想要什么?”
“啊?”
“你想要什么?这里刚装潢好不久,没放什么贵重物品,我的皮夹里也没习惯放太多现钞,你们如果要大量现金,就得拿我的提款卡到银行提领,我可以告诉你密码。我虽然目睹了你的相貌,但只要你们肯放了我,我不会报警的。”
女子凝神听完,大致理解了范君易的意思,尴尬地眨了眨眼,摇头,“噢,你弄错了,我不是坏人呐,而且也没有“你们”,就我一个人。”
“……哦?不是坏人?那我坐在这张椅子上是作梦吗?”
“不是说过了么?我拿你没办法,你要是肯好好听我说话,就不用这样了。”女子解释完,随手执起托盘上的一杯茶,递到范君易唇畔,“喝下去吧。这茶醒酒又养肝,对身体有好处。”
药茶香随着热气窜进范君易鼻孔,他虽口干舌燥,然而满腹疑云让他不敢轻举妄动,净是瞪着女子不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