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员工都陆续下班,收拾清洁工作告一段落,店内灯熄了大半之后,他才从容现身,要求喝一碗热汤作为宵夜——很小的要求,加热几秒钟就能搞定,雁西很错愕,想不出拒绝的理由。
“别紧张,我喝完就走。”他笑着保证,反倒让雁西不好意思了。
范君易在料理台一角坐定,一口一口慢慢喝,不疾不徐。
为免无所适从,雁西拿了块抹布到处擦抹,出乎意料,范君易开始说话了,随兴自在地说,甚至说到他志向远大,几乎不在家的父母,说完一段就暂停,对她道:“换你了。你呢?”
“我?我很普通,没什么好说的啊。”雁西反应不过来,立刻婉拒,但范君易不同意,“说什么都行啊,又不是说故事比赛。”他双目炯炯地逼视她,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回想那些并不怎么令人留恋的童年往事。
雁西暗想他公司也许有什么喜事,令他这一晚心情特别高亢。
但接下来,他每一晚都准时来,每一次都轻松地谈天,像一千零一夜,一天透露一点,说他孤单而自负的年少,目中无人的学生时代,天昏地暗的创业史……最后总是话锋一转,说:“那你呢?”雁西无法光听不说,必须适时回报一点。
她避谈乏善可陈的自己,不避讳聊她酗酒早逝的父亲,能干耐劳的母亲,和聪颖灵秀的妹妹;尤其是妹妹,她像是献宝般花了许多篇幅描述,不时露出引以为傲的神情。
两人渐渐谈开了,雁西戒备之心慢慢撤守,聊起周遭各种事物,一次比一次真情流露,就还是不谈自己。
范君易静静地听,不插嘴,不评论,也不作多余要求;午夜之前,他必定准时离开。离开之前,必定给予雁西一个满怀的拥抱,雁西拒绝不了,但不作回应;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稳,平稳的心情和生活步调。
就这样,如果没有特别要事,范君易一定适时出现,雁西总是留了一碗汤给他;倘若不能来,他也会预先给个电话,让雁西不必枯等,像个老朋友。
老朋友,雁西给予的定义,范君易彷佛无异议地接受了,也在实践这个定义。
这一天,很希罕地,雁西主动打了电话给他,“你今天会来吗?”
他万分意外,不自觉笑了,“当然会。”
“唔——”她反倒迟疑了片刻,“好吧,但是没法聊太久,我还有事,可以吗?”
“……”这么晚了,她还能有什么事?“可以。”就算见几分钟也无妨。
即使不是滋味,范君易还是遵守了要求,他准时到达,边喝汤边打量雁西。
真奇怪,她看起来不若以往自然,笑容敷衍,回话简短,做事不专心,动作无意义地重复,他看得满腹疑云,碗刚放下,告辞的话尚未出口,雁西就站起来准备送客。
“你好像有心事——”他终于忍不住问了。
“没有啊。”她口中否认,眼眸却飘忽。
第10章(2)
一串从二楼奔下楼梯的快疾脚步揭露了答案,一名范君易没见过的年轻女性冲进厨房,对雁西嚷道:“姊!我叫了你半天你都没听见,热水器好像故障了……”
话没说完,女子赫然发现厨房竟有外人在场,三人面面相觑一番,呆站几秒后,雁西尴尬地启齿,指着女子道:“这位是我妹妹雁南,今天刚回国。”
接着介绍范君易,立刻显得一脸苦恼,“这位是我的……以前的雇主。”
多奇妙的感觉,雁西心心念念从未露相的妹妹,此刻竟真实不虚地站在范君易面前,眨动着一双会说话的妙目看着他。
雁南五官精致,身量纤长,典型的都市美人。也许是受过国外生活洗礼,气质比想象中活跃;她主动伸出手和范君易有礼地握一握,大胆地打量了他一遍,忽然恍然大悟道:“想起来了,您就是那位我姊不下厨,就干脆不吃饭的雇主——”
“雁南——”雁西赶紧喊。
范君易一愣,随即咧嘴笑了,“是,就是我。我叫范君易。”
雁南笑,“我姊做的菜让人欲罢不能,对吧?这么晚还来吃一顿?”
“完全同意。”范君易没料到雁西口中的优等生妹妹姿态如此大方,毫不怯生,起兴问她:“听你姊姊说,你是念资讯工程那方面的?”
“是啊,范先生呢?您从事哪一行?”
杵在一旁的雁西以为自我介绍过后大家就自动散场,没料到眼前两人就此攀谈起来。从彼此在国外的毕业学校、学生生活,到主修科系内容、对信息业的看法,一层紧扣一层,话题接二连三。两人从站着谈,到拉张椅子坐着谈,谈得笑声连连,接着从轻松的话题进入严肃的专业领域,谈话词汇转为艰涩,那已经超越了一旁的雁西能理解的范围。
她不再聆听,主动走开为他们泡上一壶热茶,烤了一些饼干,然后在远远一方检查今天的帐目,计划明天的食材采买内容。不知过了多久,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,雁南笑着提醒她:“姊,范大哥要走了,你送送他吧。”
范大哥?雁西暗讶,两人熟络得真迅速。
雁西看了看时间,惊见过了午夜,她慌忙起身,把范君易送出店门外。
“对不起,耽搁了你的休息时间。”范君易致歉。
“没关系,她第一天回来,有时差,一定也睡不着,还是会找我说话。”
雁西无所谓地笑。
“雁南是个很有潜力的女孩。”
她立刻点头,“一直都是。”
“你也很有潜力。”他接着说。
她噗嗤笑了,摇头,“我呢,最不缺的就是恭维。”
“我说的是实话。”范君易皱眉。
“好吧实话,大概就你这么认为。”她还在抿着嘴笑。
“真希望就我这么认为。你不知道吧,那次在警察局看到你坐在那群人当中,我第一次发现,你可以做到别人想象不到的事。我想,不单是我,总会有人看得出来,你具有别人没有的潜力——”
“你指的是汤老板吗?”她插嘴道。
“……他真说过?”
“嗯,差不多。”她点头,然后耸肩,“我不懂这算是什么好处,可以让一个死对头来追求自己,他好像忘了我看到他就想到他那个滑头的母亲——”
“他追求过你?”他十分讶异。
“有一阵子,”她随和地说着旧事,“我不再去咖啡馆以后,他经常打电话给我,请我吃饭。”
“你去了?”
“去了两次,以为还可以再拿回一些我妈损失的钱,后来发现根本不可能,就拒绝了。而且,没多久我也搬家了,电话都换了。”
范君易不再说话,他俯看她,出其不意抚摸她的脸颊;她下意识躲开他的手,头一偏,他立刻将她一拥,倾下脸,偎贴着她的颈侧,闻到她身上烤饼干的香气。
他臂膀不断收紧,略快的呼吸声传达到她耳膜,令她浑身一颤——今天拥抱的方式不对,感觉不对,她莫名害怕起来。
警觉性方起,他已然双手捧住她的脸,毫不迟疑地吻下去。这个吻只存在了两秒钟便结束,雁西快速推开范君易,她掩住唇,吓了一跳,像怕被占了便宜似地防备地瞪着他。
像是早有预料,范君易什么也没解释,莞尔向她道别:“我走了,明天见。”
雁西发了半晌呆,她下了决心,不能再和他这样暧昧不明下去,得保持安全距离。她表现得太没原则了,没有人相信她和范君易已无关系,连那些员工们都明着在调侃她每天都有个神秘的宵夜约会;她不介意那些无心的玩笑,但不能让范君易也以为她默许了这段关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