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为什么,朱琴心里雪亮,自此一别,雁西不会再打电话给她了。
第10章(1)
范君易很久没到一般的餐馆用餐了,算算至少有一年以上了;撇开缺乏闲情不谈,时间是最大的问题,他难得拥有好整以暇的用餐时间。
从再度投入软件开发部门之后,进食又回到了果腹的层次,毫无质量可言;但他完全不介意,也不考虑调整它,大费周章挤兑出的空白光阴不过是突显了他人生的单调无趣,他早就该承认这一点了不是么?
刚才进入这家位在巷内的餐馆时,他略微打量了一下陈设;并不昂贵的装潢,可以归类为改良过的乡村风,大量使用的木作和彩漆让空间很明亮很温暖,加上扑鼻的食物香气,让人心生愉悦。餐馆有个不起眼的名字,叫“小厨房”,他不排斥置身此处,跟着同仁从容地落座;但仅此而已,谈不上期待。
“吃一顿饭开车二十分钟,有必要吗?”点餐后,他对兴致勃勃的张立行道。
“没办法,嘴馋啊,还不是江莉。”
上周一名客户曾经请江莉到此用餐,江莉惊艳之余外带了几份餐点回公司分享张立行等同事,独漏了出差的范君易。张立行始终念念不忘,总想再尝一次,“就那个狮子头啊,好吃得不得了。”
“这还不简单,让他们外送到公司不就得了?”范君易不解。
“他们宣称人手不足,不接受外送。”人事部主管搭腔,他也是上次的受惠者之一。“我怀疑是营销手法,越不容易吃到就越想来。”
“那可只有你们。”范君易嗤笑。
“况且距离也不近;尖锋时间就更不好送了。难得一趟,你就放宽心嘛!便当吃不腻啊?”张立行摇头。
“放宽心?”范君易指指表面,“先说好,一小时后我得准时出发到机场,迟到了唯你是问。”
在范君易的经验里,只有一个人会为了美食按图索骥寻觅餐馆,然后再想办法复制出同样的菜色,像一桩好玩的游戏。只有一个人。
静夜独处时,那个人的名字不时轻轻掠过他的心,勾动一点怅然;有时怅然凝聚成渴想,催动着他,他会拿起手机,拨按那串再也不属于那个名字的号码,聆听陌生的女声在彼端回应,“喂?哪一位?”彷佛接听次数多了,对方就会不堪其扰地承认,“好吧你赢了,是我,我是雁西。”
雁西。
这正是范君易排斥休假的原因,更多的伤怀徒增困扰。
但他还是免不了东张西望一番,也许百万分之一的运气降临了,碰巧遇上也来尝鲜的她。碰巧,因为有些东西一旦放手了,能凭恃的就只有机缘。
餐点比想象中更快送上,套餐的形式,一份主餐加上四样配菜,一碗汤。
范君易只有一小时余裕,但他不到半小时便用完餐。主餐自然是重点所在,无论是外相或口感皆俱备宴客水平,但配菜和一般人对简餐的认知不同,并未马虎凑和,而是精心烧烩的家常菜,每一样放进嘴里都让人不由得心生感动。竟有店家如此认真对待配菜,而非随俗偷工减料。
“其实,店家如果人手不够,我们让肋理早点到店里来拿不就行了。”范君易建议。
“咦!说得也是,我怎么没想到。”张立行笑嘻嘻,“等一下就跟老板谈谈。”
这家店有上下两层楼,楼面窄长,加上店家在前方腾出一小块地作为香菜园圃,面积其实并不大,座位有限,中餐时段几乎座无虚席。
三个大男人很快把食物一扫而光,眼看候位的人渐多,无法安心久坐,张立行起身道:“我上洗手间一趟。”
走道狭仄,分开左右两排座椅,张立行不时得侧身让送餐服务生通过。这家店熟客似乎不少,一名穿戴围裙的年轻女子站在桌边为顾客解说这一季的菜色,轻松谈笑的模样非常亲切,“……下次你们来就吃得到酱牛肉了,我的作法很不一样,添加了一些香草,你们可以给我意见喔……”
那声音,那口气,张立行暗讶,回头一瞄,女子已经转身走进厨房,背影身段似曾相识,后脑杓马尾摇晃,几秒钟的张望,不易证实他的想法。
他不加思索跟上前去,很快在厨房门口被一名女服务生拦下,“先生,这是厨房,洗手间在另一个方向。”
“我知道,我是记者,来看看你们的作菜环境。放心,我都报喜不报忧。”服务生立即被唬愣住,张立行径自掀开门帘走了进去。
厨房比想象的宽敞,设置很完备,中间有一张不锈钢长方形工作台,整齐排放了正要出餐的配菜,两名戴着口罩的中年妇人忙碌地盛菜、分菜。即使在尖锋时间,厨房亦有条有理,不见紊乱。靠近里面正在看顾烤箱的便是那名女子,她背对门口,一手叉腰,一手旋转温度控制钮。
女子控制好烤箱,转头拿起汤杓又帮着妇人盛菜,动作干净利落。张立行认清了那张脸,喜出望外地笑了。
“雁西。”他唤。
女子应声抬头,结实愣往。
“真是你啊,太好了。”他大步走过去,握住她的手,“君易他也在——”
“嘘——”雁西赶紧以食指覆唇,摇摇头,“别说,来。”她拉着他走近炉台,打开锅盖,盛了一碗汤递给他,“这是今晚的配汤,尝尝看。”
张立行接过汤碗,啜了一口,双眼一亮,“嗯,不错。”
“尽量喝,以后你随时来,我随时请你吃饭。”雁西笑。“记住,你没看到我。”
张立行就这样白吃白喝了十几天。他每晚必然登门光顾,不管下班时间早晚,倘若哪天抽不开身吃上一餐,直到睡前都有说不出的空虚感。
他还技巧地打听到雁西正是小厨房的经营者兼主厨,初期只承租一楼,开店半年后顾客反应良好,店面塞不下慕名而来的客人,二楼发廊刚好租约到期,于是听房东建议便宜租下二楼,上下楼打通,二楼后半部隔出一房一厅的空间作为雁西的住处;她可说是以店为家。
不用说,她总是忙碌着。店里员工不算多,各司其职,雁西偶而才能偷空现身和张立行闲话两句。她绝口不提范君易,只要他的语意稍有涉及,她很快转移话题或借故离开,即使她语气保持温柔,笑容未减。
日复一日,看着雁西近在咫尺,却得守口如瓶,张立行心情十分复杂。吃不到小厨房的菜产生的空虚感终究敌不住愧对好友的罪恶感,挣扎万分,他停止上门用餐两天,终于在将一切归究于天意之后,他挑了个范君易闷头加班的晚上,随手携带特地从小厨房免费外带的餐盒,亲自奉上。
范君易瞥了一眼外袋,接上手,省去谢谢,一面盯着计算机屏幕,一面打开餐盒吃起来,不忘调侃:“那么殷勤做什么?说吧,又要我接什么案子?”
“没事、没事,你先吃,专心一点,别消化不良。”张立行摆摆手。
“丑话说在前头,这次这个专利权我可不卖,我有策略上考虑,利达出价再多百分之十也一样,你可别帮着他们说服我。”
“当然当然,你说了算,反正好东西值得待价而沽,不急。”
范君易古怪地瞟了他一眼,不动声色地继续吃饭。
几分钟后,餐盒迅速空了一半,范君易夹了颗炸肉丸放进嘴里,咬了一半,忽然停顿,视线从荧光幕收回,移到筷子上的半颗肉丸,一脸狐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