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”
“如果那是贪心,也是因为她太爱孩子,爱孩子不应该受到惩罚,对吧?”
两人对视数秒,汤老板别开眼,“……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不幸的事,很可惜我爱莫能助。”他拿起抹布,擦拭工作台上的咖啡渣。
“您可以的,只要您想通了。”雁西只喝了一口咖啡润喉,便掏出百元钞票,放在吧台上,不再逗留。
离开咖啡馆,雁西闷气稍解,直奔大卖场采买了日用杂货,两手不得闲,一路人挤人搭巴士上山,走一段斜坡路便气喘如牛。行经警卫室,警卫叫住了她,“冯小姐,你回来得正好,范先生有访客。”
“访客?”
“就是这位江小姐。”
雁西头一抬,倚在警卫室门边,一名面貌秀气端正,穿戴得似高级粉领的女子正满面惊异,合不拢嘴地瞪着她。
女子开口:“立行说得没错,您真像那位——”
“方小姐。”
访客来得正是时候,赶上了雁西做菜的时间。
她送出去一壶茶、一碟茶点之后,便自行关在厨房,盘算晚餐内容,斟酌好份量,罗列出相应食材,开始备菜。
料理对雁西而言算不上是件负担的差事,她一面洗涤菜叶,一面想着那位外型挺悦目的江小姐。她专程登门拜访,显见和范君易交情匪浅。雁西送茶到客厅时,约略听到一部分他们的对话,瞥见他们的神情。
江小姐似乎是公司某个部门主管,她谈吐文雅,举止大方,没有一点架子,笑声干脆爽气,毫不作态。范君易相反,从被告知又有不速之客造访,他始终表现不甚耐烦,寡言冷淡,听得比说得多。
但江小姐并不介意,她自行开启话题,耐性地等候答案。雁西在厨房里隐约听见的都是她的清脆嗓音,偶而才有范君易两三字的省话回应。
雁西自我安慰,无论如何,这都是件好事,只要他愿意和旧识往来接触,心境自然会慢慢转变,假以时日,也许她不必再费尽心机与他过招,他会自动踏出家门,恢复以前的生活。
所以今晚这一餐,她可得多费点心,让他们吃得舒心愉快;人愉快了,才有再见面的意愿。
想着想着,雁西心情敞开了,动作也轻快了,她利落地烧出两道创意菜,煮出一锅清鸡汤,满室烹饪香气让她精神大振,正着手将腌肉片下油锅,耳朵却捕捉到几声高分贝的对话,语调不太妙。
她移步靠近餐厅位置,侧耳倾听,客厅里的二人对话断断续续入耳——
“……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,公司需要你——”
“……我自有安排——”
“……不过是个女人——”
“……这是我私人的事,你无权干涉——”
“……你难道就这样下去?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位冯小姐——”
“够了!”根本是一个怒吼,“我不想再讨论下去。”
“我错看你了!你真令人失望!”
最后几句分贝拉高,清晰无比回荡在屋里。几秒后,高跟鞋哮哮作声,紧接着是大门撞击门框的巨响。雁西吓了一跳,扔了手上的肉片,冲出厨房,转至客厅,已不见江小姐芳踪;范君易独坐沙发,面孔冰冷,手里擎了杯冷茶啜饮。
雁西斗胆接近,充满惋惜道:“她走了?看不出来她挺有个性的,真可惜,我煮了三人份的晚餐——”
“你还怕没人吃吗?你煮多少我就吃多少。”范君易瞟她一眼,沉声又道:“还有,以后没有经过我同意,别再让任何人上门来,省得他们以为可以随意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。”
雁西颓然看着这个男人,所有的努力彷佛又归了零。令她心凛的是,她在男人的眼底看见了无可回转的绝决,其中的黯影与其说是伤痕,不如说是一种沉淀后的笃定,她登时泄了气。
默然回到厨房,她把剩余的一道菜完成,将所有的菜和餐具全摆上餐桌,再唤范君易过来用餐。
不过是十几分钟的工夫,范君易的神色几乎恢复了平常,像是刚才的不快并未发生过。他认真地品尝菜色,畅快地进食,一人囊括了三分之二的菜量,食量之深不可测,令雁西看得瞠目结舌。他甚至赞美起她的好手艺,“很好,你这么懂得料理,将来必定能持好一个家。”
雁西忽然食欲尽消,因为她强烈感知到了,那状似极为投入的神情、深得我心的口吻,其实是一层防护罩,一层拒绝让任何人探掘骚扰的防护罩,以杜绝不必要的外界关注,获得他真正属意的平静生活。
雁西勉强吃了口饭,不太起劲地回应:“或许吧,到时你若还是一个人生活,嘴馋了想吃点好菜,可以来找我,替老朋友免费烧顿好菜不成问题。”
范君易愣了一愣,出人意表地,他羽眉一扬,放声纵笑起来。
雁西一点也笑不出来,但该做的事还是不能免。
饭后范君易正要返回他的二楼栖息地,雁西唤住他:“既然您心情好,那么顺便来剪个发吧。”
“……”他像是没听懂。
“头发又长了,该剪了。”雁西提醒。
眼一转,他忽然出现好玩的表情,“如果我不愿意呢?”
“……”她呆了一秒,“那我只好另外想办法了,如果你不介意光个头醒来。”
听起来像个警告,他盘起双臂走近她,满眼迷惑,“你真的认为你想做什么都做得到?”
“也没这么神啦,但总要试看看啊。”她耸肩。
换句话说,她极有可能以令他防不胜防的方法遂行目的,而这正是不想为琐事耗费心神的他选择妥协的原因。
他叹口气,“你偶而可以不必这么认真吗?”
第4章(2)
不能,雁西斩钉截铁地想。倘若老太太的代理人刘小姐登门突击,撞见范君易仪容颓废,那么她大有可能因工作表现不佳而收不到第二期款。
剪发时,雁西越是认真,表情就越严肃,即使双手轻扶着范君易的面庞,俯近细看左右发长是否对称,她眉头一直未松开。
雁西同时发现,生活逐渐步向正轨,范君易容颜也透出了光采,明明是个好看的男人呐,偏偏蛰居于此。
并非无感于他那双利眼也在对瞧着自己,雁西明白他想的是什么,看到的又是什么,她坦然承受着,并不觉困扰。
修剪至鬓角时,她轻声说着:“……对不起,让你失望了,我是雁西。”
“……”
他面色微变,不作声,直到剪发完成,她移步到他正前方,用毛刷拭去他面部和颈项的发屑时,腰腹陡然一紧,他冷不防环束住她,脸正好贴触在她的胃部,爱怜地反复厮磨。
雁西吃了一惊,双手僵在半空中,不知所措,但也就那短短几秒,他骤然推开她,扯开围巾,不管一路掉落的发屑,大步拾阶上楼。
杵站许久,雁西才喃喃自语:“我明白,很难忘得了,对吧?”
张立行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叙事者,雁西心有所感。
或许从事他那一行的思考方式必须跳跃得很快速,以应付瞬息万变的资讯,所以他的叙述凌乱无章,不时还岔了题,所幸雁西明智,婉拒了他的提议赴公司会面,选择在邻近的小餐馆碰头,否则光是应付其它同仁的惊奇探问,他们的对话只怕是永远停滞在解释雁西和方佳年的关系就是——毫无关系。
但即便少了干扰,餐馆幽静,应接不暇的公事电话仍数度令张立行中断思绪,整个谈话雁西大致能记住的内容如下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