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朕一点都不担心,爱卿。”
所以,当门一推开,雷鸣见到原本处于剑拔弩张氛围的两人,竟手牵手地踏出门外时,双眼都直了。
而两人再往前几步,霜梅适巧牵着钟天衡走来,宇文恭朗声喊着,“天衡!”
钟天衡一见到他,立刻挣脱霜梅的手,跳扑到宇文恭身上,软绵绵地喊着,“爹!”
阑示廷顿了下,心忖着,宇文恭这混蛋抢先认了天衡了?!
“乖,天衡今儿个有没有乖乖的?”
“当然,天衡今儿个乖乖的,所以霜梅带我来见爹爹……”他撒娇地贴在宇文恭的颈边,瞥见一旁的阑示廷,带笑小脸突地狰狞了起来。“坏叔叔!爹,打他!昨儿个他欺负爹,我都瞧见了!”
阑示廷愣着,想起昨儿个宇文恭进房时,就是将钟天衡给带在身边,他自然是目睹了这一切。
“天衡,听叔叔解释。”
“我不要听你解释!坏人,你敢欺负我爹爹,我跟你没完没了!”钟天衡踢着小短腿,挥着小短手,却怎么也打不到他。
“皇上,想见世珍就去吧,天衡有微臣安抚着。”
阑示廷望去,明明是一片黑暗,但那嗓音彷佛在他眼前凝出了宇文恭笑得寻衅的表情。
他悻悻然地转过身,雷鸣立刻上前让他搭着手,走向厢房。
推开钟世珍的房门,莫知瑶见了赶忙向前低声道:“皇上,世珍还睡着。”
雷鸣伸长脖子探了下,长指轻敲着阑示廷的手背,暗示着钟世珍并非佯寐。
“是吗?”他难掩失望的垂着眼,耳边听见的是宇文恭逗着钟天衡的笑闹声,教他异常恼怒。
一旦离开这里,彷佛就让他们一家三口团圆了,但要是不走……宫中之事又迟疑不得,再不愿,他也必须以大局为重。
“知瑶,今儿个开始关上纵花楼大门别营生。”
“皇上?”
“戌时过后,不管听见外头什么声响,不准开门更不准外出。”
“奴婢知道了。”
阑示廷转过身,朝一旁睨去。“天衡。”
“坏叔叔!”
“天衡,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?过而能改,善莫大焉。天衡不给叔叔改过的机会,叔叔很难过。”他说着,等了一会没回应,他只能无奈地让雷鸣带他离开。
良久,钟天衡一脸认真地问:“爹,什么叫做人非……大焉?”他很认真地把中间的字自然省略。
他才三岁而已,不要考验他,他记不了那么长。
宇文恭笑了笑。“这话是指人不是圣贤,谁都会犯错,要是犯了错能改,就没什么比这还好的了。”
“所以我应该给叔叔改过的机会?”
“不用,他没救了,不用理他。”宇文恭笑眯眼道。
“好,爹,咱们可以去看爹爹了吗?”
“走。”
第十六章 雨过天青(1)
昏暗中,有无数张透明半透明的脸飘浮着,监视着她不断的写着字,然写好的字,却自动扭曲变幻着,变成控诉她的条条罪状,她惊惧不已,想走却走不了,肩头沉重得教她无法动弹,压迫着她不断往下趴。
因为肩头上承载的是一条条的冤魂,是一张张死去的面孔——
“啊!”
“世珍,怎么了?”莫知瑶闻声,赶忙坐到床畔,见她满脸是汗水,取出手绢轻拭着,才惊觉是冷汗。
“我……”钟世珍看着她,房里灯火通明,哪还有半点压迫和黑暗。
“发了恶梦了吗?”莫知瑶不住替她拭着汗。
“没事,天衡呢?”正午时,宇文恭抱着天衡过来,可惜她倦得很,没能聊上几句。
“宇文大人陪他一道睡,他呀,简直是把宇文大人当成神了,缠着问东问西。”
“对了,他怎会叫他爹?”正午时听见,吓得她险些被药呛到。
“之前你托宇文大人探视天衡,他把天衡逗得可乐了,听说交换了利益,教他功夫,他就喊爹。”
“这孩子到底像谁?”说谄媚嘛,又不至于,说是墙头草嘛,也不怎么像,但他见风转舵的本事,实在是无人能及,改天要是卖母求荣,她想她也不会太意外。
莫知瑶笑捉着唇,见她脸色苍白得紧,估算着要不要再去熬一帖药。
“什么时候了?”
“快三更天了。”
“快三更了……”钟世珍低喃着,望向窗外,突见一抹影子从糊纱的窗棂间闪过,那嫩桃色的衣裙……“恬儿!”
“世珍,你要做什么?”见她急着要下床,莫知瑶赶忙拉住她。“你去哪呀?”
“她……”钟世珍指着窗外,如今她终于认出跟了她三年多的飘妹妹就是曲恬儿!恬儿一直在她身边,她一定是有很多话想跟她说,不管是要骂她笑她,她都想要再听恬儿说说话。“知瑶,我到外头一会就好。”
“就算想到外头,你也得搭件袍子。”莫知瑶利落地替她穿上绣袍,将一头长发束起,仔细端详,这才发现她的眼窝凹了,脸颊削瘦了。“我陪你吧。”
钟世珍应了声,走到外头,却不见曲恬儿的身影,她在黑暗中寻找,终于在拱门边上瞧见,但她的身形移动极快,眨眼即逝。
“世珍!你上哪?你不能跑!”莫知瑶见她朝拱门冲去,只能撩起裙摆跟着跑。
世珍的脚程原本就快,不过是一下子,就见她已要从后院小门出去。“世珍,今晚有宵禁,不能外出!”
钟世珍充耳不闻,直追着曲恬儿的身影而去,压根没发觉向来热闹的二重城竟死气沉沉,街上静默得犹如死城,家家户户门前的风灯灭了大半,但却无碍她追逐的脚步,一路跑进了一重城,踏进了一座宅院里。
宅院里,小桥流水,花木扶疏,看得出有人维护打理,就连房舍都极为新颖,推估大概三年内新建的,但这里……
“这不是礼部尚书府吗?”她喃喃自问着。
当年大火之后,房舍泰半倾圮坏倒,风拂过是股浓浓的焦味,一如现在——她直睇着浮在半空中的幢幢影子,那一张张陌生又熟识的面容,泪水凝在眼眶,她双膝无力地跪下。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对她而言,阑示廷的背叛之所以重创她,让她选择沉尸河底,是因为她的一意孤行陪葬了太多人命,那是她赔不起,承担不起的!她只能死后再找他们一一赔罪,来世做牛做马一一偿还。
“大人。”
钟世珍蓦地抬眼,瞧见苍白的影子在她面前缓缓地出现色彩,穿着嫩桃色短襦罗裙的曲恬儿就站在她的面前。
“恬儿……”她伸手要碰触她,她却突地后退。
“大人身怀六甲,别碰我。”曲恬儿巧笑着,一如她记忆中的甜美。
钟世珍泪流满面,不住地抽噎着。“对不起,当年我没有听你的劝,是我害死你的,还害死了大家……”
“大人,恬儿就怕你自责。”
“我不是大人,我不是公孙令,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,可是我却——”
“大人,恬儿都知道,恬儿知晓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,恬儿一直想跟大人说话,可惜却无法相通,如今大人恢复记忆了,恬儿终于可以告诉大人,公孙家灭门,与大人无关。”
“怎会无关,我亲耳听见束兮琰对阑示廷说,一把火烧毁了真正的遗诏,是当初阑示廷进城时,烧了公孙家的。”
“不。火是束兮琰差人放的。”
“嗄?”
“大人,遗诏就埋在这棵白桦树下,大人把遗诏挖出来吧。”
钟世珍看着她指向几步外的白桦树,抹了抹脸,走向前,用双手挖着土,哪怕粗砾磨过阵阵刺痛,她也不停歇,直到瞧见一只木匣,她奋力挖出,打开一瞧,里头果然是一道缇花锦缎的圣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