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朕这事说不准何时会遭人看穿,需要一点契机,杜绝众人怀疑,适巧你跟朕提起宇文恭的警告,所以朕趁着昨儿个带你出宫时,特地带了几个人前去。”阑示廷神色慵懒地倚在锦榻扶把上。“对方若无恶心,朕也没必要在朝堂上进行肃清。”
钟世珍听得一愣一愣的,说不出心底的五味杂陈。
身为帝王,要是没点心眼,恐怕日子难过,但他的城府也未免深沉了些。带她出宫还能顺便试探敌情,翌日还能顺手除去敌人,这算是一箭好几雕,确认了陆取手底下的人,拉下了束兮琰,赔上了兵部尚书,削减了束兮琰的势力,还能让百官间的风向球转向……这心思得要多缜密才能做到这种地步?
还好,他是皇帝,一心向民,除的又是恶官,否则……依他的聪颖和权势,想要如何翻云覆雨,任谁也压制不了他。
“怎了?别不说话,朕猜不出你的心思。”
“没,我只是想皇帝难为。”人人都想当皇帝,可谁知道当皇帝真不是那么容易,明枪暗箭一大堆,朝堂尔虞我诈、权势角力都让人头很痛,八字不够重,脑袋不够聪明,是没本事坐在龙椅上的。
“朕答应公孙要当个好皇帝,岂容他人造乱?”他抬手轻抚着她的颊。“朕还以为你在气朕在殿上的决定。”
钟世珍想了下。“喔,是啊,你怎么都没先跟我说上一声?”
“给你个惊喜。”
是惊吓吧……“那,往后我都随你上朝?”
“不用,往后你就待在广清阁里,得闲时再到御书房替朕批奏折。”
“嗄?那又何必让我接了首辅一职?”
阑示廷不禁爱怜地轻捏她的颊。“你啊,依你这性情,要是待在朝堂间,死个几百次都不会教人意外。”
“咦?”有这么惨吗?她是直性情了点,玩不来勾心斗角的游戏,尤其当游戏必须取舍人命时,她敬谢不敏,因此这首辅的位置她真是坐不住,更想不透他为何这么做。
“你只要待在朕的身边就好,朕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。”
“只要你开心就好。”算了,想不通的事没必要再想,反正天塌下来,还有他顶着,她只管闲散度日。
可是,闲散度日,有时也会把人逼疯。
沐浴后的钟世珍坐在床上发呆,觉得一天的时间好长,长到她已经找不到事做,只好开始发呆。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不是说要她到御书房帮忙批奏折来着?可是打她成为首辅之后,她就再也没碰过奏折了……甚至,她开始觉得自己像是被软禁,因为她只能待在广清阁里,要踏出房门一步,立即会有宫人上前劝退。
突然间,她觉得待在他身边,她彷佛只有暖床的功能,只能在这等他回来,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,她越发厌恶这种感觉,可他却以情势不明,就将她困在这里动弹不得。
事实上什么叫做情势不明,她完全不明白,要是情势真的不明,为何今儿个晚上又要替她设宴?
想到头痛,干脆往床上一倒,双脚却像是踢到什么,她赶忙坐起一瞧,就见床底下教她给踢出一只抽屉。
这里怎会有个抽屉?她疑惑地蹲在床前观察,把抽屉推了回去,从外表压根看不出镶了个抽屉,教她不禁疑惑刚才是怎么踢出来的。
她随手沿着床边敲敲打打,突地,就见那抽屉又弹了出来,而且这次弹得更远,几乎整个都跳出来,就连里头盛装的物品也掉了出来,吓得她赶快着手整理,却见掉出来的东西——
“哇……圣旨耶。”她拾起一瞧,不知怎地,觉得这上头的字和自己的挺像的,是说楷书写起来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吧。
重要的是,这是先皇的遗诏,省去前头的赘词,重点就是由阑示廷继位。
这道圣旨对他而言应该是很重要,所以才会藏在这么隐密的地方。她暗忖着,将圣旨卷妥搁进抽屉里,才刚推回抽屉,就听见外头喊着皇上回宫,她赶忙起身迎接。
唉,这些繁文缛节真是麻烦。
“世珍,待会入宴时,你就待在朕的身边,知不。”阑示廷一进门就吩咐着。
钟世珍怀疑地挑起眉。“你打算在这场宫宴上做什么?”她希望还是先被告知情况,省得默契不足,拆了他的台。
“你想到哪去了?”他没好气地笑道。
“因为我想不透你为什么要办这场宫宴。”依他的个性,行事必有动机,只是她看不透他背地里的心思。
“这不过是场要拢络官员的宫宴罢了,别把朕想得像是三头六臂的。”
“喔。”
时候差不多,钟世珍跟着前往紫金殿,百官早已候着,待阑示廷入席,宫宴正式开始。
而当钟世珍在他身旁落坐后,才发觉只有自己坐在他身边,宇文恭坐在右列第一席,束……
欸,人例?
“皇上,好像没瞧见束兮琰。”宫乐响起,逼得她凑近他低声道。
“他在末席。”
“咦?这席位不是依官职品秩排列的吗?”
“一般是如此,但朕也可以安排。”他朝她笑眯眼道。
钟世珍嘴角抽了下。换句话说,他现在是在杀鸡儆猴,让百官知道,他皇帝老子不爽的时候,可以随意整治臣子,其它还有不长眼的,最好趁这当头看清楚……这就是他所谓的拢络官员?
羞辱人吧他……何必呢?
酒过三巡,开始有官员借着舞伶宫乐吵热气氛后,纷纷端酒前来和她攀关系,又是祝贺又是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……偏偏她不喝酒,这酒她非喝不可吗?
正犹疑着,身旁伸来一只手,硬是拿走了她的酒杯,一饮而尽。
她侧眼望去,再用眼角余光偷觑前来敬酒的官员,不禁佩服众人的神色自若,甚至带着几分景仰的看着阑示廷,对他们之间形如断袖的举止,彻底视而不见。
看来,想当官都得要有点作戏的底子,而她充其量只能当个看戏的。
宴上,她沉默地研究着官场生态,看见束兮琰被冷落在最末席,再看阑示廷连喝几杯酒后,带点微醺,笑意极浓,却始终不达眸底。
原来,他也在作戏。
当皇帝一定要这么多才多艺吗?表面上和百官交谈甚欢,可实际上却是审视着百官的品格,也许心底还评估着他日该舍谁取谁……这种生活会不会太累了一点?
她睨了他一眼,本想劝他少喝一点,但看他好像真的跟人聊开来,她掏掏耳朵,继续吃她的菜,喝她的茶,看看舞伶,听听宫乐,享受一下皇室的正规宴会,直到听见陆取道:“皇上,差不多时候了。”
她疑惑地望去,本想问什么意思,却见阑示廷的俊颜竟泛着绯红,就连坐着都好像有点在晃。
醉了?所以差不多时候,是陆取在提醒他不该再喝了?真的是好深奥的宫闱对话,她这种门外汉恐怕修个百年也学不会。
“公孙,扶朕回广清阁。”阑示廷像是失去平衡地倚在她肩头。
“是。”钟世珍应着,余光瞥见数个官员不住偷觑两人的互动,她耸了耸肩,无所谓地扶起他。
一路扶着他回广清阁,她快手替他卸下顶冠,褪去外袍,他随即又抱住她不放。“皇上,你醉了,我到小厨房替你备点解酒的吧。”她记得小厨房里有不少豆类也有食醋,弄个简单的解酒汤,应该不成问题。
“公孙……”阑示廷话语不清地呢喃。“朕……不知是太久未饮酒,还是怎地……今日的酒,好烈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