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睡的人,则是陆傲秋。「许是离她近了,心情有点浮躁,难以成眠。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让冰冷的空气充满胸腑。
「你体内毒性未尽排除,若是受凉可不好。」魏镜明劝道:「回屋里去吧。」
之前郑婉儿在他粥里下足了毒药,他虽以针封穴,但还是有中毒的迹象。他懂医术,但不懂毒物,虽能以药物慢慢排掉毒性,却也不是短时间内便可见效。
「别担心,我自己的身子如何,我很清楚。」陆傲秋轻笑道:「谢谢魏兄的关心。」
「咱俩兄弟一场,你这么说就见外了。」魏镜明拍拍他的肩膀。「你是忧心着弟妹吗?」
「嗯。」他眉心一拧。「她以为我死了,不知会有多伤痛,想到她独自承受着那样的折磨,我实在不忍……」
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。」魏镜明一叹。「为了更长远的未来,现在她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。」
陆傲秋神情凝重,怎么样也无法放宽心,不由得喃喃道:「希望不要有任何变数。」
「没事,一切都会很顺利的。」魏镜明相当有义气的说:「等时机成熟,我便随你——」
「不,」陆傲秋打断他,「魏兄切莫进城。」
「为何?」
「营救景熙的事必须隐密进行,越多人行动,越容易生变。」他说:「段景桓多疑,城里到处是他的耳目,若魏兄及昊天帮兄弟入城,一个不慎恐将成为他的瓮中鳖,到时我如何向嫂子交代?」
魏镜明沉默了半晌,才又道:「但只你一人,没有后援,我担心寡不敌众……」
「段景桓以为我已经死了,却万万想不到我会偷偷回到落凤城。」陆傲秋一笑。「从前我免费替人医病,广结善缘,如今愿意冒险帮我的人也不少。」
「既然你坚持,我也不勉强。」魏镜明做了最后决定,「不过我跟弟兄们还是会待在这儿,等着你跟弟妹一起回鹰头山的。」
陆傲秋直视着他。「一定。」
城东,菩提院。
段景熙被移至此地已快一个月了,她的肚子越隆越高,胎动也越显频繁。她感觉到孩子正健康的长大着,并想象他是一个白白胖胖,哭声洪亮的娃儿。
可这样的感觉与想象却总是在下一瞬就被极度的悲伤及恐惧取代,将她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彻底摧毁……
陆傲秋死了……她仰望着、期待着的男人,再也不可能来救她,而她殷切盼望着的孩子,一出生便注定要惨死。
想着心爱的男人已入了鬼籍,还有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孩子,她天天以泪洗面。
好几个万籁倶寂的夜晚,她都想了断自己的生命,带着肚中骨肉到黄泉与陆傲秋相聚,可每当这个念头滑过脑中,腹中孩子便踢得厉害,彷佛在抗议她的轻易放弃,这样的日子真的好苦好苦……
段景桓要她活着,她便知道他会用尽所有方法让她犹如行尸走肉般活着,她想寻死,都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这日,向求凤来了。
段景熙几天难吃难睡,人虚了,只能躺在床上见她。
向求凤来到床边,见她这般模样,忍不住倒抽了口气,怜悯又气愤的道:「他……居然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妹妹,真是个残忍又冷酷的人。」
「嫂子,你来探我,恐怕会惹他不悦,还是赶紧走吧。」
向求凤本就不受宠,要是让段景桓知道她来探望自己,恐怕会迁怒于她。
向求凤摇摇头。「放心,我是经过他允许才来的。」
她一怔。「他准?」
「他本来就不怎么管我的事。」向求凤蹙眉一笑,淡然中带着一抹幽怨。「他要你活着,自然也怕你寻死,虽然他料准你不会在生下孩子前寻死,可还是难免担心,他认为我来看你,多少能给你一点活下去的力气……」
段景熙凄然泪下。「嫂子,我不知道自己该死该活。」
向求凤坐到床边,温柔的拍抚着她颤动的肩头。「景熙,你这么活着,实在太苦了……」
她一震,惊疑的看着向求凤。「嫂子,你……」
向求凤沉沉一记长叹后说道:「你心爱的男人已经死了,你男人的骨肉注定了一出生便要迎向死亡,景熙,你生下他做什么呢?」
段景熙没料到她竟会这么说,她以为向求凤来探她,是想安慰她、鼓舞她,给她活下去的勇气。「嫂子,你是认真的?」
「我说错什么了吗?」向求凤的神色相当平静。「你想想,孩子出生后,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死,你能活得痛快吗?与其生下他,让他惨遭毒手,还不如现在便带着他到黄泉路上与陆傲秋相逢……」
她的声线毫无情绪,但却字字像是针、像是刀般刺戳着段景熙的心。是啊,这虽听来残酷,但却是事实,只是……
「嫂子,你说的我都知道……」她难忍悲哀,泣诉道:「可是我想看看他的孩子,就算只有一眼……」她根本无法把话说完,便难过的掩面痛哭。
向求凤眉心一拧,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,劝道:「生已无欢,死又何惧?及早了结这样的痛苦,对你、对孩子都好。」说着,她自袖中取出一个纸包,悄悄塞到她的掌心里。
段景熙微顿,张着泪眸,疑惑的瞅着她。「嫂子,这是?」
「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毒药。」她说:「你服下后会慢慢的失去知觉、呼吸及心跳,你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痛苦,你腹中骨肉也感觉不到……」
段景熙一惊,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捏住纸包。
「景熙,嫂子能帮你的不多,唯有这样了。」向求凤说完,站了起来。「我先走了,你保重。」语罢,她便步出禅房。
两日思量后,段景熙终于下了决定。
她不忍腹中孩儿一出世便命丧在自己眼前,所以决定带着孩子到九泉之下与陆傲秋相聚。
觑了个夜晚,她在烛下写了封遗书,只有短短八个字——
生已无欢,死又何惧。
取出向求凤交给她的那包药,她和着几口水吞下,然后躺在床上,平静的迎接死亡的到来。
诚如向求凤所说,她一点都没感到痛苦,只觉得昏昏欲睡,神智不清。
渐渐地,她感觉不到呼吸,也意识不到心跳,慢慢地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。
「熙主子?」
在她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,听见了弥生凄厉的叫唤,她想跟弥生说声对不住,她不是故意丢下她的,但她再也说不出话了……
看着服毒身亡的段景熙,弥生悲痛不已,她唤来菩提院里负责看管她们的比丘尼,由比丘尼确认了段景熙的死亡。
比丘尼十分慌张,急着进居城通报段景桓。
一得知消息,他立刻赶来,进到禅房,看见犹如沉睡般躺在床上的段景熙,他眉心一拧。
「大人……」跪在床边的弥生哭红了双眼。「熙主子她……服毒自杀了……」
段景桓极为愤怒,因为他想看着她一辈子痛苦的希望又落空了。
他上前,一把拎起痩小的弥生,质问道:「她哪里来的毒药?」
弥生哭着回道:「我不知道、我不知道……主子什么时候藏了毒药,奴婢真的不知道……」
他一振臂,将她摔落在地,咬牙切齿的说:「一定是离开鹰头山时,她就在身上藏毒……段景熙,我真是错看你了,我还以为你不舍得杀了自己的骨肉,想不到你竟会亲手结束自己跟他的性命……」
他恶狠狠的瞪着床上的段景熙,盘算着该如何处置她的尸体,并对外宣布她死亡的消息,不一会儿,他有了决定,吩咐手下道:「明晚偷偷将她运到无欢崖葬了,千万别走漏风声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