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下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执拗症发作的蒲恩静不肯认输,头也不抬地朝夫婿挥手,要他离远点,不用理会她。
“这句话你一个时辰前就说过了,还是同一张单子,你的进展实在是……”磨人的慢。
“春有百花夏有荷,秋赏明月冬有雪,四季分明各有美景,你要用心去体会,不要囫囵吞枣,错过美好事物,凡事慢慢来才有条理……啊!别拿,我还没写完……”
“我看看写了什么……”看着从妻子手中抽来的单子,顿时无语的兰泊宁大为傻眼。“你确定不要换张单子重拟,左一撇、右一捺,中间一竖,你弄倒了墨吗?”
一张素白的水云纹宣纸……应该说原本是素白如雪,可如今嵌满大大小小的字迹,还有点点墨渍从宣纸上渲染开来。
横不横,直不直,字不像字,墨水晕染透纸而出,移来挪去的纸张又沾到墨污,反渗透纸面,污了其他笔法工整的字,将好好的字毁了,一行字清晰可见的并不多。
这根本不是回门礼单子,而是小儿初初握笔的习字帖吧,横七竖八写得歪斜又扭曲。
她一把抢了回来,差点撕破。“就说你不要看,这只是草拟的回门礼,等排定后再重新写一份,上头用了只有我看得懂的符号,待会誊写的时候就顺手了……”
是A礼品加两份,B一指的是B物再减一,CX3是C物乘于三倍,D2X5则是同物有两色乘五为十,像布料、丝线等,没人送一匹布,一捆绣线的,要双数才吉利。
阿拉伯数字尚未传入本朝,只偶有西方传教士从东边港口上岸,宣扬“上帝爱世人”,所以虽然认识的人极少,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仍小规模的流传开,用于海外的商旅。
“别瞎忙了,真要处理不来就交给娘,你的长项在刺绣,不是打理绸缎一匹价几金,白米一袋食三日。”兰泊宁直接将单子揉成团,丢进一旁收废纸升火的纸屑篓。
“你……你真是体贴入微,善解人意,能嫁你为妻是我三生有幸。”她欲哭无泪的说着反话,直想把揉皱的单子再拾回来。
那可是她花了好多时间拟的啊。
她不愿再重拟一份回门礼单子,也不肯被视为无能,向拿她当女儿看待的婆婆求助,外表十四岁的她其实有二十五岁女子的智慧,还受过古人没有的精英教育,她真的除了刺绣外一无长处吗?
听出她话中的反讽,兰泊宁挑眉一笑。“好说好说,我也觉得你运气好,能嫁入我们这么疼媳妇的兰家。”
“……”老王呀!不要再卖瓜了,夸得上天下地还是瓜,不会变成黄澄澄的金子。“你没有话要问我吗?”
“问什么?”他不挑明,由着她故弄玄虚。
“问你那两位眼眶含泪的丫头。怎么我既没打她们骂她们,还让她们像小姐似的养尊处优,茶来伸手饭来张口,有看过比我更善待丫头的主子吗?”她一脸不解的摆手,模样娇俏,可透着一丝俏皮的淘气。
他进房前,肯定看到门外跪了两个可怜兮兮的美人儿,居然这么好耐性,到现在都没问她。
他失笑,将人抱坐在大腿上,鼻尖蹭着她的玉雪珠耳。“你只是把人晾着,啥事也不吩咐,一座院子只有你我两个主子,主子不开口,她们就是虚的,无所适从自然慌。”
“你怪我?”她偏过头,躲过他落下的吻,听见他大为不满的嗤哼。
自己的娘子还亲近不得?
“不。”她做得好。
“有奖赏?”她两眼亮晶晶。
兰泊宁嗤笑,朝她脑门赏了一记栗爆。“她俩本来就归你管,没管好是兰少夫人的责任,你好意思要我打赏?”
内宅的丫头、婆子、嬷嬷……凡是下人,全在兰少夫人蒲恩静的管辖之内,她是这些人的主子,有人犯错、偷奸耍滑的,她便有权处置,或罚,或发卖。
而兰泊宁管得可宽了,小厮、杂工、管事乃至于外头的铺子,只要是事儿他都得管,无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耍阴招。
“兰少夫人……”挺新奇的头衔,她没想过会当上少夫人,还以为只会平平凡凡过一生。
“不顺眼就卖了,此事我不插手。”不过是两个丫头,为她们置气实在不值得。
卖了?他说得真惬意,好歹是个人,怎能随意买卖。“你没打算收了她们?”
贴身丫头等同暖床通房,随时能被主子收用,而且养到十六、七岁了,花朵儿似的美人儿早该配人了,主子却没发话,那就有收房的意思不是?
所以她们有那点心思也是正常的,宁为富人妾,不做穷人妻,习惯了兰家的富贵后,怎么肯屈就管事、庄头这样的婚配,嫁得再好还是奴,不若姨娘是半个主子。
一个是伺候人家一家老少,家中里里外外一手包办,要受婆婆、妯娌的气,还得洗手作羹汤,忙里忙外还得不到一个“好”字。
一个是被人伺候,每日打扮得明艳动人,四季有衣物、首饰,每月有分例,出入有丫头婆子跟着,吃的是山珍海味,穿的是绫罗绸缎,身分比下人高上许多。
两相比较,少有人不选后者,只要给丫头们机会,十之八九会选择高攀,为了富贵荣华甘于折腰。
穷人无骨气,富贵迷人眼。
兰泊宁手臂一勒紧,在她贝耳一咬。“爷看不上眼,为妻不贤,为妾不够媚,当通房嘛……我有这么缺女人?”粉嫩嫩的小娘子在跟前,他还会看上别人?
湘素指的是浅黄色的布帛,绮罗是上等华美的丝织衣物,两名婢女人如其名,缃素秀婉清雅,浅笑若菊;绮罗心高气傲,妍媚娇艳,如盛放的茶花,各有各的美丽。
但诚如兰泊宁所言,为妻不贤,因为善妒,而且也不能娶婢为妻;而当妾嘛,就要有伺候男人的本事,在床笫间要花样百出,媚态横生才能把男人的魂勾住,而她们都不够格。
“那你缺什么?”她问。
“我缺儿子。”他勾唇低笑。
蒲恩静在心里腹诽,自己去生,有本事,要生十个、八个都由他。
“包子呀包子,几时才会长大?”隔着衣服,他揉着她胸前的小玉兔,叨念着快快长大。
两颊倏地飞红,她羞恼地咬着下唇。“不是不缺吗?你嚷个什么劲,包子该大的时候就会大了。”
“你少喂了它?”他轻轻一捏,不太满意手心的重量。
她觉得脸快烧起来了,这个口无遮拦、荤素不忌的恶徒。“不要调戏我,臭流氓。”
“明明是香的,哪里臭了,你闻闻,我与娘子调情是情趣。”他笑着挨近她,又亲又吻。
“不……不要闹我了,天色不早了,我还要拟明天回门的礼单。”她怕痒的直闪躲,咯咯发笑。
“我让胡管事准备好了,东西全摆在二门,明儿一早就能搬上马车,我陪你回门。”那天的奶冻他没尝到,得让她再多做些,一个也不便宜那个只会哭闹的小娃儿。
蒲恩静讶然。“你准备了?”
那她忙了一整天在干什么,为了一张报废的纸?
“放心,不会太显眼,只是一些日常所需和次等的布帛,岳母平常用不到昂贵的东西,实用的东西较适宜。”他考虑到寡妇独居,送得太好反而招祸。
像腊肉、熏鸭、卤白菜、油、盐、米等,再添上妇人首饰,缝衣刺绣的顶针,小孩子的玩物如木鸭、布娃娃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