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在看什么?”
一道农夫大叔打扮的身影在关朝薇身侧的大石头坐下,声音低哑沉厚,带着一丝浓痰的微哑。
“看树。”风吹过树叶,发出沙沙声,淡淡的金光从叶梢洒下,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面,光影重迭。
“禾然在看什么?”
以为不会回答的莫禾然糯音一软,“看草。”
草上有一只红色小虫,虫背上有白色点点。
“你们看很久很久了。”早上他经过时,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坐在草地上,一个仰望、一个低视,午前再来一瞧,还是同一个姿势,同一个地方,两人一动也不动。
如今未时已过,申时一刻,从早到晚快一天了,她们不累吗?旁观的他都替她们觉得累。
“是吗?”是满久的。
“是吗?”有很久吗?
一模一样的回答,让老侯爷莫名地感到鼻酸,他一大把年纪了还眼眶泛红,传出去不让人笑话了。
“有什么好吃的?”他就不信关家那丫头做的素斋有多好吃,能把他的宝贝孙女拐到背叛家人。
莫沧安已跟祖父说实话,化名季薇薇的关朝薇是关御史遗孤,是他自幼订亲的未婚妻,因此看似胡涂、实则精明的老侯爷是府里唯一晓得她真实身分的人。
因为莫沧安担心若将实情告知私心重的爹娘,他俩会更不喜欢当年挑的媳妇,毕竟关家的罪名未被洗清前,他们仍怕受到连累。
“吃?”一说到吃的,玉雪的小脸蛋倏地发亮。
关朝薇将几盘素菜摆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,等着莫沧安前来“私会”,毕竟他们只是未婚夫妻。没想到要等的人还没来,却等到食髓知味的小客人。
自从吃过关朝薇弄的素斋后,莫禾然便惦记上了。一见到长相可爱却不说话的莫禾然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菜,又猛吞口水的样子,心生不忍的关朝薇只好请她一道吃饭。
谁知这一吃就上瘾了,小食客天天报到,谁拦着都不行,一来一往,就和关朝薇混熟了,还会主动摘菜叶。
两人成了话不多的饭友,除了做饭外,闲来便到院子发呆,看天、看云、看柳絮飘过,关朝薇从不当莫禾然是异类,反而陪着她成为其它人眼中另一道奇怪的风景。
即使不说话也温馨,因此莫禾然天天来此占院子,一待就是一整天,有时待到睡着了才被抱回自己的院子。
不过她去了哪儿成了全家关注的焦点,因为她是莫家人的宝,极受宠爱,想要看她就得到关朝薇那。
譬如此时想孙女的老侯爷。
“烤豆腐好吗?”她比较想念的是臭豆腐的味道。
“烤的豆腐能吃吗?”老侯爷眉头一皱,颇为怀疑。
他吃过煮豆腐,炸豆腐、煎豆腐、辣炒豆腐,还没听过豆腐能用烤的,不会外焦内冷吧?
“好吃。”娇娇软软的糯嗓一扬。
没等关朝薇好生推荐一番,小食迷已捧场的直点头,尽管她也没听过,只觉得一定好吃。
“老侯爷不妨尝尝,我还没见过挑嘴成性的禾然嫌弃我煮的饭菜。”她看了眯起眼呆笑的莫禾然一眼,嘴角也往上扬。
老侯爷像是很勉强,考虑了许久,犹豫再犹豫,才一颔首。“好吧,我试一试,总毒不死我老人家。”
闻言,关朝薇好笑在心。“放心,我会先试毒。”
被人幽了一默,老侯爷的老脸皮微泛暗红,他故作镇静的观察着在外飘泊了十几年的关家后人,目光渐渐一浓。
“禾然,吃不吃茄子?”有些人不爱吃软烂的食物。
“吃。”
“你帮我切萝卜和茄子,我把芋头蒸烂了,顺便备料。”素菜要好吃,酱料少不了。
“好。”
话少到近乎哑巴的莫禾然一问一答,回答得字正腔圆,十分清晰,把老侯爷感动得一塌胡涂,他孙女会说话了,不是天生呆傻。
“我看我把豆腐打碎,加入蛋液,和禾然的萝卜末、茄子末一起搅拌,你要不要把蒸熟的芋头一起捏进豆腐里,我们通力合作做烤豆腐给祖父吃,他很疼你的……”
莫禾然略带迷惑地看了一眼偷偷拭泪的老侯爷,主动用袖子帮他擦眼泪。“禾然做,祖父吃。”
“好、好,禾然做,祖父吃,祖父吃……”再难吃他也会一口吞了,因为这是孙女的孝心。
关朝薇默默地在引导莫家小小姐走出封闭的世界,还懂一点自闭症症状的她不用强迫的方式,而是让小姑娘慢慢的去学习,身边的人做什么跟着做什么,从简单的对话开始,不能急,要有耐心,让她去习惯正常的应对。
看着祖孙俩的互动,她好笑又动容,莫家人并不坏,也无害人的心,只是对家庭的责任心重,以照顾家人为主,任何会造成伤害的人、事、物皆先一步推开,以确保家人的安全。
虽是自私,却自私得让人生不起怨。当年对关家的见死不救也是为了明哲保身,若设身处地的为莫家人想一想,这段过去她全无怨恨,换成是她,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。
“咳!烤豆腐要怎么做,我也来试试。”看小孙女欢喜的神情,老侯爷清清喉头走近。
见他不太自在的神色,关朝薇咬住快喷出笑意的下唇。“好呀!老侯爷,你跟禾然一盆子,尽量揉碎点,我这儿有竹片制的模具,待会将豆腐浆放进模子里,压平……”
当莫沧安忙了一天回到心爱女子的院子时,他闻到的不只是阵阵扑鼻而来的烧烤香气,还有孩子和老人的笑声。
等等,小姑娘倒有一位,他一日能见到好几回的妹妹,但老人……嗯!很诡异。
莫沧安放慢了脚步,他微带一丝不安和困惑地跨过长满紫藤花的月洞门,越过绿意成瀑的影壁。
蓦地,他眼前豁然一看,两颗冬瓜大的乌石上架了铁网子,下面烧着柴火,上面放着一片一片像切薄的云片糕,每片云片糕底下又插了削平的竹片,一边翻面、一面抹上特制的酱料,引人腹鸣的焦香味不断飘出。
妹妹在不稀奇,为什么咧开嘴大笑的祖父也在架子前,像个长不大的老顽童一样和妹妹抢着抹酱?
他真的忙得黑天暗地了,该向皇上报个假,休沐几日,不然他还不知道要看到多少匪夷所思的幻觉。
“还呆在那干什么?想吃自个儿动手,这豆腐可是我和小禾然揉按出来的,你吃吃看香不香。”老侯爷有点炫耀地拿起自制豆腐,很得意地递给呆住的孙子。
一旁的莫禾然笑咪咪的“嗯嗯”直点头。
莫沧安问:“这是豆腐?”不太像。
闻起来有豆腐味,但是……看他们几人熟稔的翻动、上酱,莫沧安也有模有样的将切薄的豆腐放在架上,学他们来回抹上金黄酱汁,在烤焦前赶紧翻面,再上酱汁。
因为主料是豆腐,芋头也是蒸过的,因此很快就烤熟了,他趁热咬了一口,入口的滋味妙不可言。
“加上点这个吧!滋味会更好。”关朝薇将一碟调好的沾酱推到他面前,还有腌过的泡菜。
她将烤豆腐当臭豆腐吃,聊胜于无嘛。
“有点酸,可是……和豆腐很搭。”简直是一抿就化口,不太需要嚼,口中的酸味一溢开又有些甜味跑出来。
“再淋点花椒油就更够味了。”又酸又辣一在舌间泛散,很快的酸辣感被豆腐中和了,只剩呛香味。
“我试试。”他洒上一点点花椒油,又咬上一口,入口的麻酸的确很呛味,没防备会这么呛辣的他连咳好几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