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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林荫深处的深宅大院里,传出老人的啦哮声,听那嗓门中气十足,一时半刻怕是死不了,还能再咆哮个几年,他继续把一个个下人折腾得面无表情。

  枝头上的黄莺若无其事的啄食刚捕获的虫子,似早已习以为常老人的鬼吼鬼叫,习惯成自然也就不受惊吓了,还常旁若无人的飞到老人面前,吃他丢出来的燕窝、银耳、雪蛤,汤没了,但剩下的料才是最美味的。

  “老爷子,不吃药你的病哪能好,来了一个大夫你赶一个,来两个你还是叫人滚,这病拖久了成痼疾对你的身子骨不好呀!老爷子多少喝一点。”老是这么任性怎么成。

  “你也给我滚!从早到晚在我耳边念叨个不停,尽说些废话,你想气不死我就烦死我,省得我整日给你脸色看,你也省心些,是不是?真是,人老了想过过爽快的日子都不行,谁都来找我麻烦。”



  张伯苦笑的捡起地上裂成两截的端砚。“老爷子,你熄熄火,老奴是不忍心看你痛得连路都走不了,不论有没有效,试试总无妨,要不老奴修书一封请王太医……”

  一块徽墨又丢出来,差点砸到老管家的额头,他腰杆一弯,险险闪过,身后却响起物品碎裂的声响。

  老管家早年是战场打拚出来的,身上还挂在战绩,曾任军骑校尉,上马能破阵,下马能杀敌,身手了得。

  最重要的是忠心,对认定的人矢志追随,不论那人去了哪里便跟到哪里,即使发已半白,腿骨不如前了,仍保有那份难得的忠诚,至死跟着带领他冲出血海的大将军。

  如今是告老还乡的沈国公,当年是建过功勋的开国名将。

  “我都这把年纪了,还是早点死的好,免得拖累人,瞧瞧朝廷被福家人搞成什么样了,我真替先帝感到难过,千辛万苦打下的天下……”因为一名女子而搞得乌烟瘴气。



  张伯进了屋,看见国公爷揉着痛脚,他连忙上前代之。“所以老爷子才要活得久一点,看那些个眼高于顶的脓包遭到报应,太后和皇上虽势弱但并非全无作为,总要把机会留给年轻人,咱们看风云变化,新人辈出……”

  “别别别……疼,别揉了,干脆给我一把刀,把这条腿砍了算了。”一起风就抽痛,近年来越发严重,痛得他连觉都睡不好,只想朝人大骂。

  “老爷子别硬撑了,把药喝了。”喝了就不疼了。

  张伯的话还没说完,胸口就挨上一脚,他一时没站稳,往后一跌,幸好一只稳妥的手及时扶住他。

  “我说不喝就不喝,少用苦死人的沟渠水毒我,开国功臣又如何,还不是功高震主,得靠一条老寒腿来救命。”生七子,三名战死沙场,两人落得伤残,剩下两个还在外领兵为朝廷卖命,无一亲儿承欢膝下。

  沈博来的一生是个传奇,原本是卖草鞋出身的,因为跟着先帝打天下才闯出名号,百战炼成钢,成了朝廷的不败将军,而后封战国公,永世袭爵,不降爵,世世代代承传。

  但他儿子都死得差不多了,孙子也在战场上磨练,他要不能踹、不能踩的封号干什么,百年之后能不能传下去还不知道,朝廷对他的封赏可有可无,只是华丽的点缀罢了。

  人老了,所想的也只有一件事,就是儿孙绕膝,左一声爷爷、右一声爷爷的喊着欢,抱着他大腿撒娇。

  “老国公又犯倔脾气了,拿张伯出气,你这爆躁性子要改一改,不然真成了老孤单。”

  带着揶揄的低笑声响起,清朗有韵,有如山谷的流泉从回风中穿过,带来丝丝凉意和畅快。

  “莫家小子,你给老夫滚进来,又来蹭我的好茶是吧!”这个小滑头,外表一派正经,内在贼得很。

  “小子不圆,没法滚,请老国公见谅。”莫沧安清冷的面上挂了一抹淡笑,行进步伐稳健踏实。

  “还跟老夫耍嘴皮子,你祖父还说你比老人更像老人,老夫看他是看走眼了,被你这小子蒙了,分明是贼头贼脑的贼小子,他还当养出正气冲天的朝廷栋梁。”油嘴滑舌。

  输了几盘棋的沈国公看莫家小儿很不顺眼,加上这腿疼得厉害,一开口就没半句好话,尽往刺尖里挑。

  “小子是喜事近了,给你报个喜。”提到老来不喜管事的祖父,莫沧安的表情很平淡,像在说谁家的老太爷。

  当年关府出事,怀安侯竟无一人出手相助,他至今仍对此事不谅解,认为自家人太绝情忘义了。

  尤其正巧祖父生病,得移到城外的庄子养病,祖父谁也不带就点名他相陪,而关府的事一了,祖父的病也好了,诸多的巧合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局,全是为了调开他,以免搅入关府这滩浑水的局。

  为此,他心中有很深的介怀。

  “哪来的喜?”沈国公冷啐一声。他老寒腿快痛死了,喜个什么劲?!

  “小子找着了未婚妻。”莫沧安眉眼都扬着笑,许久不曾这般开怀过,让人感受到这是他发自内心的喜悦。

  “找着未婚妻开心什么,以你的年岁早该……”他忽地眼一眯,迸出锐利。“你是说关家那娃儿?”

  “是的,关朝薇,见到你就哭的薇儿。”她拔过老国公的胡子,他气得大吼,把她吓哭了。

  “那娃儿居然没死。”福家的人派了多少人去追查她的下落,小丫头的命可真大。

  “我带她来见见你,你俩熟悉熟悉,日后好相处。”莫沧安目光一闪,扬起宛如深山古林中静闻风掠过树叶的声音。

  “不见,不见,你这小子肯定有阴谋,想算计老夫,把人打发走,老夫不见客。”哼!

  他偏不合作。

  “不能不见,我已经将人带来了,不见你一面,我们就赖在这儿过年。”莫沧安气定神闲,不怒不恼的宛如泰山。

  “你……你几时变得这么无赖?连这般无耻的话也说得出口。”留到过年,那不就表示不走了,当自个家住下。

  沈国公气得胡子都要往上飘了,老眼都瞪圆了。

  “不变就娶不到老婆,我那未婚妻跟国公爷一样是颗不开化的石头,不缠着、赖着、逼疯她,她还想把我给扔了。”他家薇儿呀,还很抗拒地想取消这门婚事。

  沈国公一怔,放声大笑。“报应,谁叫你这小子当年跟老夫抢儿媳妇,让我家七儿丢失了个小媳妇。”

  关朝薇幼时白净可爱,嘴甜讨喜,再加上父亲是正直出名的御史大人,因此有不少权贵人家想攀这门亲。

  不过大关朝薇六岁的莫沧安小时就是老人性格,话少,会照顾人,脾性稳重又能和关朝薇玩得来,两府父亲一时兴起便定起娃娃亲,等女娃及笄再议亲,结两家之好。

  “国公爷,你的老寒腿不痛了吗?”笑得太开心,忘了乐极生悲这码子事吧!是该提醒提醒他。

  “你……唔!”痛!这小子不安好心。

  沈国公捂着腿闷痛时,莫沧安已经将穿了一身丁香色葡萄纹软罗衣裙的未婚妻带入屋内,两人璧人般的站在他面前,很刺眼的显摆着,非常张扬,让沈国公连牙也疼了。

  咬疼的。

  “他们说我姓关,叫关朝薇,但在这之前我有个用了十一年的名字叫季薇薇,国公爷可以叫我薇儿,我很随和的,秉性善良又温和,绝不会气死老人家,不像他,长得像君子却行小人行径,我一向光明磊落……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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