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后宅生存,祖母实属高手,若非如此,祖父怎会心中不喜仍然守着祖母过日子?
在祖母的“悉心教导”下,璟华养出表里不一的阴险性子,堂堂的大男人不见光明磊落,只懂阴私手段,他暴戾残酷,表面上却温和无比。
七岁时,他就曾将屋里奴婢给活活打死。
当时他就站在旁边,亲眼看奴婢断气,非但不觉得害怕,反而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笑意,其残忍可见一斑。
母亲眼见儿子被教养成这样,跪求到祖父跟前,想把璟华领回来养,但祖母哭死哭活,到处散播母亲不孝的谣言,一场大闹过后,母亲终究只能妥协。
璟华在祖父、母亲和璟睿面前都装得乖巧懂事,但所有先生、师父都批评他愚蠢无知,只懂取巧、好施小计,像长在后院的小妾似的。
母亲头痛不已,只能私底下让他多多照看这个弟弟。
但璟睿无法和璟华亲热起来,他讨厌阴险奸恶,无大智慧偏又自认聪明的人,璟华就是这样,他自以为能将天下人操控在手中,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,既无知又自大。
“大哥,你回来了?”璟华一身的恭谨。
“嗯。”璟睿脸上淡淡的,他不想跟弟弟多说话。
“大哥,听说皇上……”
璟睿阻断他的话,“皇家之事,你一个无官身之人别掺合,免得惹祸上身。”
一句话就被封杀,璟华讪讪地低下头,他越长大,越能明白父亲在祖父和大哥身上受的屈辱。
不过他很快就收起沮丧,扬起笑脸问:“大哥,你要去见母亲吗?我陪你过去,顺便向母亲请安。”
璟睿并不想他陪,自个儿有密事要与母亲相商,在皇帝的态度尚未明确之前,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找上外祖和舅父们,只能让母亲居中传话。
但璟华抢先走在前头,不容自己拒绝。
璟睿想,算了,母亲正愁着不能多见见璟华,多教导教导他,璟华去了也好。
于是他跟着璟华进了兰萱堂。
意外地,母亲见到璟华时脸上淡淡的,不像过去那般又忧又喜,既烦恼他的未来,又心怜儿子得不到良好教养。母亲和璟华之间发生什么事?
“华儿给母亲问安。”璟华躬身作揖。
“起来吧。”
霍秋桦看一眼璟睿,心知长子性情敏锐,深吸气,她隐瞒情绪,和颜悦色地问道:“先生上完课了吗?怎地这会儿过来?”
璟华也察觉近来母亲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冰冷,他回想近日来有没有惹祸?怎么母亲见到自己不像过去那般亲热?
不过他还是笑得一脸无害,说道:“先生今儿个身子不适,让孩儿早些下课。”
“嗯,你要好好念书,祖母等着你光耀门楣呢。”
这话带着微微的酸意,璟华没听出来,璟睿却听出来了,母亲真的不对劲。
“孩儿知道。”璟华回道。
“知道就好,快回屋里念书去吧。”霍秋桦想打发他走。
但璟华怎么肯,外头人人都在传言,大哥是皇帝最喜欢的臣子,不管文官武官议事,皇上都会把大哥留在身边,所以自己岂能不讨好巴结,难道要把好处送给外人?尤其是那个吕襄译。
想起吕襄译,璟华满心不悦,大哥放着正经兄弟不亲热,偏和一个外人交往,真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?
“今儿个在大厅用饭吧,咱们全家人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。”璟华热情道。
霍秋桦淡淡一笑,没有回答。
璟睿说:“我只是回来看看母亲,马上就要回去,不留下吃饭了。”
璟华闻言叹道:“大哥,你别和父亲置气,搬回来吧。”
置气?璟睿冷笑不语。
祖父丧礼刚办完,父亲异想天开,想逼他把世子之位交出来,父子间大吵一顿后,祖母竟也说:“你有军功,难道不能替自己争爵,何必抢弟弟的?”
抢弟弟的?说得好像这位置原该是韩璟华的。
此为一桩,再加上钱氏那件破事儿,他二话不说,在外头置宅搬出府。
璟睿离家,府里少个碍眼人物,韩蔷是乐意了,但老国公夫人不乐意,她长年把持中馈,知道每回璟睿打胜仗,皇帝的赏赐有多少,他搬出去好处还能落到自己手上?偏又拉不下脸把孙子求回来。
她想到的解决方法是什么?竟是克扣媳妇用度,企图逼媳妇把孙子唤回来。
简直是蠢到令人发指!
“行了,璟华先回房吧,让娘和你大哥说说话。”
母亲和大哥都不愿他留下,脸皮再厚也得走,璟华只好心不甘、情不愿地离开兰萱堂。
璟睿吩咐素心道:“你与素月亲自在门前守着,别让人擅闯。”
“是。”素心领命下去。
霍秋桦见儿子态度谨慎,拉着他进内室,掩上门,低声道:“睿儿有事?”
“对。”
他把吕襄译发现的官员调派,对皇帝心意的推敲,以及将要顺水推舟、献给皇帝的计策,一五一十全说给母亲听,霍秋桦越听脸色越惨白,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。
以天下为棋……这个皇帝太……她震惊得说不出话,紧握拳头,皇帝大胆,儿子也……不……不应该的,她长吐口气,是自己在后宅待太久,变得胆小,天下之事本就是有勇有谋者为之。
她知道儿子的选择无错。
握住璟睿的手,她道:“你外祖父知道此事,定会为你感到骄傲,只是这局太大,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。”
“如今金人内部已见小乱,再过大半年乱象更显,到时再下这盘棋,胜算将会翻倍。”
“你想让你舅父做什么?”
“我想大舅父为我守住屠虎关,其他舅父为我护住凉州、衮州、湘州、冀州四州百姓。”
璟睿想动贪官污吏、动藩王,却不愿牺牲太多百姓,他需要足够的士兵引导百姓逃亡,而这当中屠虎关将是最艰难的一役。
“你打算给你大舅父多少人守关?”
他犹豫了一下,方才回答,“三千人。”
“三千人对二十万大军?他们光是一人吐一口唾沫,就可以淹了屠虎关。睿儿,你太看好你大舅父了。”
“我知道此役必定艰难。”
璟睿没说,更艰难的是退到汾河以东之后,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军开到金兵身后,双面夹击。
这一役,铲了藩王,更要铲除金人根基,让大齐至少谋得五十年安宁。
“睿儿要娘去给你外祖父传话?”
“是,一来此事机密,牵动的人事太多,二来,皇上还没表明态度,倘若被言官知道,可就办不成了。”
“娘明白的,过两天我会回娘家看看大嫂,她又添了个小孙子,我趁机会递话,探探你舅父们的态度,下个月你外祖父生辰,有什么该说的,你们见面再谈。”
“多谢娘。”
“倘若这次你能在京里多待一些时间,婚事……”
“娘。”他摇头冷笑。“拖着吧,总会有人先憋不住。”
“那丫头看起来不坏,虽不足以当正妻,做个小妾也就罢了。”
想起钱盈盈,霍秋桦忍不住怨恨起丈夫。
她不懂,天底下竟有如此心胸狭隘、不顾大局的男人,为自己的喜恶,弃家族荣衰于不顾,倘若别人家里有睿儿这样的儿子,谁不拱着、捧着,哪像睿儿,备受委屈。
“娘别心急,此事我自有主意。”
“那就好,你最近风头太健了些,也不知道是皇帝故意表态,还是有人在背后唆使,总之你行事谨慎,别落人口实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