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隐娘原本要刺向苏硕的一剑,在看到刘昌裔靠近时硬生生的停住,剑停在半空中,距离他不到一寸,她盯着他,难道他真不怕死?!若她的剑再快些,就在他身上划上一口子了!
他目光如电的回视,“我叫你住、手。”
聂隐娘握着剑的手一紧,“你不是我的主子。”
他沉沉的目光注视着她,这女人真不听话,“我自然不是你的主子,我没你主子心狠手辣,杀人如麻,视人命如草芥,为了节度使这个位置,连自家兄弟都能手刃。”
她想反驳,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说的是事实,田绪确实是个为权势了而违背伦常之人,她的剑尖瞬间缓缓的垂下。
苏硕从地上爬起来,虽说败了,但还是一脸的不服输,更别提原本守着府里内外的侍卫,数十人听到动静早都进了院里来。
这里头还有几个是苏硕一手训练出来的,在手下的面前,他的腰杆挺得笔直,待听到关键之言──为了节度使的位置连自家兄弟都能手刃。这莫非指的是田绪?!这死丫头原来是魏博派来的细作!
苏硕再次拔剑而起,“我杀了你!”
“还嫌不够丢人?!”刘昌裔冷冷扫了苏硕一眼,“她不杀你已是万幸,你还不知收敛。”
苏硕脸色微变,“那是……”他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,但方才刘昌裔在一旁一定看得清楚明白,他确实是技不如人。
奇怪这丫头看来年纪轻轻,怎么有这么好的功夫?辩驳的话不好厚着脸皮说出来,苏硕心有不甘的闭上嘴,但还是打了手势,要众人将聂隐娘给围住。
他打定主意,若有个不好,就算胜之不武,众人欺负一个女人,为了刘昌裔的安危,他暂时不理会礼义耻那些大道理。
看着四周一拥而上的侍卫,聂隐娘一脸平静,不屑的看着刘昌裔,“你以为你的人伤得了我?”
“我若要伤你,就不会带你回府。”刘昌裔见她不惊不惧,实在很想叹息,明明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,一身黑看了刺眼,不见一丝朝气。
“可受伤了?”
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,不单聂隐娘傻了,连苏硕都惊得瞪大了眼。
苏硕不甘的指指自己,又指指聂隐娘。受伤?!再怎么说,伤的人也是他吧!他不服气的要上前,却被楚天凡一把给拉住。
聂隐娘看着刘昌裔,脑中回荡着他那句问话──可受伤了?
这么多年来,从没有人在乎她是否伤了……
一阵轻风吹来,她终于回过神,发现他正等着她回应,她不知该说什么,只能轻摇了下头。
“那便好。”他对她浅浅一笑,“时候不早,你早些歇息吧。全都退下。”刘昌裔开口要侍卫让路。
聂隐娘迷惑的看着他的笑,有话想说又不知要说什么,最终只能敛下眼,转身走开。
“大人。”苏硕见聂隐娘彷佛没事发生似的转身走开,气得快要跳脚,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稳着些。”楚天凡淡淡一劝。
“我如何稳得住?此女阴毒,”他大声的吼道,故意给聂隐娘听到,“实不能留!”
“人家光明正大的跟你打,哪里阴毒?”楚天凡看他孩子气的模样失笑,上前推着刘昌裔的轮椅回到清风楼,凉凉丢下一句,“堂堂苏副将,别打不过人家,便存心诬蔑。”
“我不是打不过,只是……”苏硕喘着气,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。“楚、天、凡──”他恼到连名带姓的叫唤,“怎么连你也跟着糊涂了。”
“若主子执意糊涂,咱们又何苦执着清醒?”楚天凡神情自若的打算跟刘昌裔继续未完的棋局。
听到楚天凡的回答,苏硕受到了严重的打击。
被属下说糊涂,刘昌裔不怒,反而笑出声,扫了何钧一眼,“人生在世,难得糊涂。今日之事,全都不许说出去。”
何钧虽搞不清楚刘昌裔心头的盘算,但很清楚这眼神的意思,立刻恭敬的说:“是。”
苏硕不死心的在后头喳呼,“大人,你一定要把人给赶出去!”
刘昌裔揉了揉耳朵。
何钧立刻会意,立刻拉住了苏硕,“苏副将,我去年酿的桂花酒可以开封了,你先替我尝尝味道可好?”
苏硕原不想去,但又想到那甜香的酒,最后看着楚天凡。
“去吧!”楚天凡知道苏硕的脾气,于是顺着他的毛摸,“我会劝大人。”
有这个保证,苏硕才闭上嘴,跟着楚天凡去喝酒了。
人一走,四周终于清静,刘昌裔看着棋盘,满意了。
“此女身手不凡,若能为大人所用……”楚天凡的声音很轻,不让自己的话让聂隐娘听闻,“对大人如虎添翼。”
刘昌裔没答腔,静静的落子,几回合之后,声音才缓缓响起,“节帅身子不好,上官涚要防,田绪想将我除去,自然也不能留。”
楚天凡的思绪如电转,很快就懂了──刘昌裔打算让那女人转投自己,好杀了田绪。
他终于明白刘昌裔的话中有话,若真如刘昌裔所愿,留下这女人虽险,但确实是好棋。
刘昌裔嘴角微扬,森然一笑,他对权势富贵没兴趣,但却乐于跟那些想要害他,取他性命的人玩玩。
第二章 纵是险棋又何妨(2)
出了清风、明月两楼的院子,聂隐娘在外头一片花团锦簇的花园中发现了个清幽的五角亭。
这几日,她天天盘腿坐在凉亭中,长剑摆在跟前,闭着眼睛冥思。
从十岁跟着师父学艺开始,她便习惯了这一日两次的打坐。
耳里听到风声,鼻息满是清香,这份平静,彷佛又回到了师父的身边。
想起学成离去那一日,师父给了她一把剑,说她已经没什么可教给她的,只能赠她一剑,要她下山回家,承欢膝下,有缘自会再相会。
她心中虽有不舍,但还是拜别师父回归故里,但师父所说的承欢膝下没有实现,因为娘亲病了多年,她与聂府上下又因多年的分离有了隔阂。娘亲一死,她与爹和后院的几位姨娘更有着难以跨越的距离。
她原想再去寻师父,偏偏娘亲即便剩最后一口气还是挂着父亲的仕途,所以她只能留下助父亲替田绪立功。
这些年,聂府上下对她是热络了些,她心里明白这些热络不是因为视她为聂府一员,而是因为她用命替田绪杀人,众人知她满手血腥,惧她手中的利剑无眼。
有时她会想,若十岁那年,她没有看到师父在街上打跑恶徒,因那一身正气让她生了想要习得功夫、令体弱得只生下她而不再受爹宠爱的娘亲感到快乐的念头,今日的她会走向什么路?
该是平静一生,相夫教子……
她的思绪突然飘远,想起数年前,师父来看过她一回,知道她为田绪杀人,师父不怒不恼,只说她若真要走上这条路,让自己活下去的唯一一条路,只有令自己心死,不动情感。她牢牢记住,让自己思绪麻木,冷眼看世人,一人来去,不与人特别亲近,只因为明白越是亲近越容易心软。
耳边响起了琴声,乐声悠扬,她原本平静的心却起了涟漪。
不论外头对刘昌裔有何传闻,单就她眼中的刘昌裔,他堪称才子,虽说是军旅出身,甚至还曾替当年担任神策军大将的曲环训练捍卫京城的禁军,但他却不若一般武将,只知好 勇斗狠,反而琴棋书画皆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