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理好房间、刚好赶上饭点的长春一屁股坐下,他先给公子倒酒,再倒了一杯给高一,自个儿倒是不敢饮酒,没有公子的允许,他滴酒也沾不得。
“公子,公子,小的跟你说一件稀奇的事情。”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新鲜事,长春兴奋得快要坐不住。
“稳重点,不要像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。”柳毅提醒道。在家里瞧着还成,怎么一出门就心浮气躁了,没个人样。
本来很亢奋的长春忽地一蔫,耷着耳,缩缩双肩。“那个……呃,公子,真的很离奇,你看了也会大呼不可思议。”
他没骗人,公子肯定会感兴趣。
柳毅故作沉思地夹着菜,吊了他好一会儿胃口,才缓缓开口,神情温雅宛若一幅画。“说来听听。”
一让他说,长春可得意了,眉飞色舞的比手划脚。“公子,你猜猜小的刚才遇到什么人了,你快猜猜!”在他心中,公子是无所不能,跟神一般的存在。
“猜不到。”柳毅想都没想便回道,接着饮了一口杏花酒,入喉甘醇,带点杏花微香。
长春根本没觉得公子是在敷衍,反而更加兴高采烈的挥动筷子,边吃边说得起劲,“小的刚才在二楼的回廊不小心撞到一个黑小子,他全身可真黑呀,黑得只看见两颗眼珠子,小的在想,他们一家人是不是都这么黑……”
“说重点。”他没耐性听废话。
长春呵呵捉着头皮傻笑。“重点是他长得真像阿喜。”
“阿喜?!”柳毅倏地坐正,目光如炬。
“你会不会看错了?”高一提醒他别乱说话。
“不会错的,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子,只是皮肤太黑了,跟块木炭差不多,他见到我像看到鬼似的把脸捂住,然后就飞快跑开了。”长春说得誓言旦旦,只差没有找只鸡,斩鸡头发誓。
如果真是阿喜流落在外的手足,科举结束后返乡,他一定要马上告诉阿喜,让她去认亲,好一家团圆。
柳毅心头一跳。“难道是……”她?
第6章(1)
随着春天逼近,天气也一天一天暖和起来,往年冰雪挂檐的景致已经散去,换上的是草绿芽嫩,大地回春的蓬勃。
一大清晨,枝桠上的雀鸟叫春,低一鸣,高一鸣,吵得人无法入眠,早起的旅人已在大堂用膳,一碗鲜肉粥,几个白面馐馐,几碟配菜,三三两两分坐好几张椅子。
柳毅等人也在其中。
不过除了长春睡得好,一脸神清气爽外,其它两人就显得有些精神不济,眼睛下巴有明显可见的阴影。
“高叔,你没睡好吗?怎么看你猛打哈欠。”老实到让人想揍他的长春这么一提,四脚平稳的桌子忽然动了一下。
“认床。”高一咬着牙,横睇了他一眼。
这小子红光满面的简直在嘲笑他,教人想在他脸上添上一些青青紫紫的颜色,只会吃吃喝喝的呆子太招人恨了。
“可是我们以前也常出远门呀,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认床的毛病?”高叔肯定是上了年纪,体力不行了,赶点路就累出毛病。
高一冷冷一瞥。“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得很,要多学习点,这一次上京要走将近两个月,你不多斟酌点容易闯祸。”譬如此时他就很想打歪长春的脸。
“嗯,我听高叔的。”长春很受教的点头,把高一气得差点栽倒,接着他绿豆大的小眼睛又扫向万分景仰的主子。“公子,你晚上去做贼吗?小的看你眼眶浮肿浮肿的,要不要向店家要两颗熟鸡蛋敷一敷,我娘说鸡蛋能消肿。”
柳毅原本吃得很慢,慢条斯理又不失文雅,身边多了个打岔的,他握箸的手微微一顿。“不用,等上了马车我再睡会儿就好。”
是她吗?
还是不是她?
物有相同,人有相似,不能仅凭肖似的面容骤下判断。
可是回过神想想,也不是不可能,那丫头一向胆大妄为,没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,只要她想做,谁也拦不住。
“公……公子,那是辣子。”公子是不是病了?
“什么?”柳毅有些烦躁,到底是谁在他耳边喳喳呼呼个不休?
“公子,你不吃辣的。”长春见主子一口咬掉半片辣萝卜,萝卜片上还夹着细细的辣子丝,惊愕极了。
口中一片辣味传来,柳毅眉一皱,多喝了两口粥。“吃着吃着就习惯了,不打紧。”这辣……还真难受,他都辣出泪了。
湖北人都吃辣,唯独他打小吃不得辣,一桌子辣菜他只能挑着吃,根本连一丝也不沾。
高一提醒道:“吃不惯就别勉强了,看外头的日头挂得挺高的,咱们赶紧上路,以免像昨日一样延误了。”早一日抵达长安,也能早一日安下心读书,马车上的颠簸实在不利于温书。
“再等一会儿,我尚未吃饱。”柳毅比平常多吃了半碗粥。
“等多久有何用,会来的终究会来,不会因为公子多等一刻而不来。”了然在心的高一打着禅机。
打从长春说起遇到一位长得像阿喜的小子,高一就猜到“那一位”也来了,阿喜是徐家姑娘身边得力的丫鬟,和另一个叫梨花的同是她的左右手,专门掩护她做坏事……咳,是做点事。
“高叔,多吃一点,我们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,你可别病倒了。”身子骨最重要,话少说。
高一哭笑不得的看着小主子将他最讨厌的豆腐乳夹到他碗里,还一次夹了三块,存心膈应他。
忠言逆耳,他不过说了实话而已。
不一会儿,用完膳的旅人大多都离开了,只住一夜的房客也纷纷结帐,继续他们的行程。
很快地,大堂中只剩下柳毅几个人,眼见着时候不早了,不走不行,柳毅才微露失望的准备起身。
蓦地,二楼楼板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,一阵非常轻快的足音从楼上拾阶而下,边走还边用跳的,十分顽皮。
人未至,先闻到一股清幽的药香,接着两只柔若无骨的白皙小手突然蒙住柳毅的双眼。
“阿毅,你猜猜我是谁?”
柳毅不用想也知道是谁,这世上会叫他阿毅的,也就只有这么一个,他悬得老高的心终于落地,他暗吁了一口气,嘴角愉悦的微微向上勾起,他边拉下对方的手,边宠溺的道:“你又淘气了,盈儿。”真好,她在。
徐轻盈不可思议的道:“咦!你怎么知道是我,你背后多长了一只眼睛吗?”
她要找一找,凡人多了一只眼会被当成妖孽的,二郎神只有一个,是哮天犬那厮的主人。
“你的声音我若是还听不出来,枉费当了你十年邻居。”她不出声他也能认出,只要她一靠近他便知是她。
“啊!原来是我笨,忘了改变嗓音。”之前住店时,她还再三叮咛阿喜装沙哑呢,没想到一见到他太兴奋了,一时给忘了。
“盈儿,你弄乱我的发了。”柳毅做书生打扮,一身儒服,头上束冠,以紫玉簪绾住,素面的簪子并无花纹,但胜在实用,如今被她磨磨蹭蹭的,他的玉簪都要掉了。
“我在找你的第三只眼,你不要吵我。”徐轻盈拍开他欲拢发的手,聚精会神的寻“宝”,专注得两眼眨都不眨。
“第一,我只有两只眼睛,后脑杓没多生一只。第二,谁让你私自离家的,徐府的人知不知道你的去向?你太胆大包天了,一个人也敢出门……”她就不怕遇到危险,让关心她的人担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