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是三岁小孩吗?”她有点生气的瞪着他,“病了就要看大夫,就要吃药,你怕什么?”
“我不要。”他坚持到近乎任性的抓着她的手,“跟你说不要,听见了没?我睡一晚就没事了……”说着,他闭上了眼睛,手却还拉着她。
她无奈的看着他,忍不住一叹。
她现在也无法取得退烧药,只能就她的专业以手边有的资源让他退烧。她将自己的被子叠在他的被上,尽量让他的身体暖和,然后再去弄来温开水想办法让他喝下。
他只要一流汗,她马上替他抹干,还帮他脱掉湿透的衣服,换上干爽的衣物,一整晚,她重复着这些事,不厌其烦。
天快亮时,她困得趴在床边睡着了。
这时,聂平远幽幽转醒,看见她趴在床边,他微微愣了一下,脑海中有些碎片般的记忆—关于她。
他这两天喉咙一直觉得痛痛的,觉得只是小风寒,多喝水、有充足睡眠,应该就能不药而愈。
记得白天在万济堂时便已微微发烧,但他不以为意,也没请大夫帮他开药方子,没想到等到他要离开万济堂时,整个人开始头晕了。
凭着坚定的意志力,他撑着回到聂府,洗了个热呼呼的澡,便回到房里睡觉,怎知身体越来越烫,同时又感觉越来越冷,整个人晕眩到让他感到心慌。
他记得穆希恩要去找人来帮忙,他阻止了她……
他不吃中药,不是他不相信老祖宗的智慧,不相信中药也有神效。而是,他不确定自己吃的是药还是毒。
这偌大的聂府里,有人要害他,但他不知道是谁。这三年来,他小心翼翼的自保着,不吃经过他人之手准备的食物,更拒绝任何以补身为由而炖煮的汤药,他必须好好的保护这个身子,不让它再受任何的毒害。
一整晚,她在床边忙碌着,不时的帮他擦汗、为他更衣、替他盖被、摸他额头……她的手很温暖,很温柔。
她尽心尽力的照顾他,并没有因为他们交恶就对他置之不理。虽然她是为了带着她娘亲进聂家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,但仔细想想,没有谋生能力的女人,哪个不巴望着可以找个让自己衣食无缺的男人嫁?
也许,他对她的要求太过严苛了。
看着她累瘫的睡在床边,还发出微微的鼾声,他忍不住盯着她熟睡的侧脸,伸出手轻轻拨开那绺垂在她粉颊上的发。
这时,她突然醒来,睁开双眼望着他。
他一惊,却来不及将手收回,一脸的尴尬,正忖度着要说什么,她已经站了起来,伸手摸着他的额头,然后笑了笑。
“咦?”她兴奋的看着他,“你退烧了。”
“喔……”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。
“肚子饿吗?”她问:“我去帮你煮一点粥,好吗?”
他微顿,若有所思。
穆希恩想起他不吃别人经手的食物,面露无奈地道:“我忘了,你只吃自己做的东西。”
他凝视着因为爱莫能助而有点沮丧的她,那落寞的眼神在他的心湖荡起一圈圈的涟漪。
“你是可以相信的吧?”他一脸认真的问她。
她愣了一下,“嗄?”
“你煮的东西,吃了不会出事吧?”他又问。
她秀眉一拧,拍拍胸脯,“我厨艺是不精,但也没让谁闹过肚子,你大可放心。”
他沉吟须臾,“那好吧,帮我煮碗热粥,我饿了。”
“包在我身上。”她咧嘴一笑。
她煮的东西确实称不上美味,但填饱肚子肯定是没问题的。
吃过了她煮的粥,他梳洗一番便要出门,她急忙制止他,“你昨晚才发烧耶。”
“烧已经退了,我也觉得好多了。”他说。
“你要不要照照镜子?”她故意一脸嫌恶地道:“你一脸病容呢。你说,要是到万济堂买药的人看见你这个当家的一脸病容,还会相信万济堂的药有疗效吗?”
闻言,聂平远下意识的走到镜前照了照,又摸了摸自己俊朗的脸庞。“哪有什么病容?”他眉心一皱,不以为然的看着她。
“你发烧,表示你抵……免……呃,不,那表示你身体出了状况。”她本来脱口便要说出抵抗力弱、免疫系统差,可又想起他这个古代人肯定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而改口。
“总之你要是不好好待在家里休息,坚持抱病去工作的话,肯定会发大病的。”她说。
他眉头一拧,“你是有多怨恨我,得这样诅咒我?”
“我可不是危言耸听。”她神情严肃地道:“你一天不上工,万济堂就会群龙无首吗?你是很重要,但有没有这么重要?”
听着她这番话时,他心头微微一颤,她这番话好耳熟,曾经有个人也这么对他说过,就是这样的语气,就是这样的表情。
但,怎么可能?
他困惑又狐疑,不可置信的看着她。
被他这么盯着,她微愣,“干么这样看我?”
“你……”他越想越觉得不可能,甩甩头,甩脱那可笑的念头。
“你就当放自己一天假,在三雅苑好好歇息吧。”她说,“若你觉得我碍眼,我可以到碧竹苑找我娘。”
他微怔,她以为他不论如何都要去万济堂,是因为不想在府里面对她?他蹙眉苦笑一记,“你觉得自己那么面目可憎?”
她挑挑眉,不以为然地道:“当然不是,大家都说我人见人爱,还说再难搞的人,我都能搞定。”
这可不是她自夸,从前在癌症病房,那些因为病魔折腾、施行化疗导致身体不适而发脾气的病人,大家都交给她处理,因为病人到了她手上,个个都会乖乖的吃药打针,没有一个跟她讨价还价。
她印象最深刻的病人是个三十三岁企业家邹宇宁,超级工作狂的他被发现罹癌时已是三期末了,癌细胞已经蔓延到他的脊髓,让他非常的痛苦。可他在医院接受化疗时,却还以网路视讯遥控着公司的运作,几度还跟医生吵着要出院。
他像是不怕死似的,整个心思都在工作上。她从没见过像他那么勇敢又镇定的癌症病人,尽管医生给他的报告再糟糕,再令人绝望,他也彷佛是在听着别人的诊断报告般。
他的脾气又急又硬,所有的护理人员都不合他心意,不是被他轰出去,就是根本管不了他吃药打针。总之他是个工作至上、生命其次,完全不肯乖乖配合的病人,凡事只依着他的心情跟步调。
最后,主治医生派她专责看顾他,她对他从来不讨好央求,反倒是常常跟他唱反调,甚至像教训孩子般的对他,他脾气拗,我行我素,可她却总能治他。
她从不管他肯不肯,要不要,他该打针的时候就帮他打针,该吃药的时候就喂他吃药,她总告诉他—你对公司来说很重要,但也没你以为的那么重要,等你挂了,他们自然能找到顶替你的人。
他很讨厌她这么对他说话,可又服她,他们的相处总是剑拔弩张,却又有着莫名的默契跟共识。
只是很不幸地,最后他还是敌不过癌症摧残,在经过十一个月的治疗后离开人世了。
在癌症病房,她看多了死别,可想起初进院时的他意气风发,死前却骨瘦如柴,她忍不住痛哭失声。那是她从事护理工作以来,最失控的一次。
尤其在那之后,她在他枕头底下发现一张写着“如果能再活一回,只想跟你在一起”的字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