潜龙镇不是没有女追男的先例,虽然只有几起,大伙儿却津津乐道至今,佳偶良绿是好事,管他男追女或女追男。
至于泥娃喜欢上的男子是不是个草包、专吹牛皮,等会儿就能看出气候了。
“阿行……”泥娃屏息以待,今年书铺老板开出的条件实在太严苛了,可惜她没有自家老板的气势与口条,根本没办法争取有利自己的条件。阿行,不行就别勉强呀……
燕行根本不管周遭围了多少看好戏的人,双手往后一撑,一气呵成完成三十个后翻,毫不拖泥带水,掌声如雷直到他再次挺起身,位置与他原先所站之处,分毫不差。
他从小就在青玉门学艺,为了身段灵活,前翻、后翻、侧翻、空翻都需如呼吸般简易自在,连续百个也不是问题。
“看不出来……当真看不出来……没想到小伙子你身手这么好!今年搏龙虎值得了,真让我搏出潜龙伏虎!好,再多送你一套《山海奇遇》!”
“……多谢老板!书先借放,我有空再绕来跟你拿。”泥娃连忙将燕行拉离开书铺。
现在人潮已经远比方才多出数倍,她勉勉强强在镇中划开北里跟南里的河堤道旁柳树下,找到能暂时歇息且无人占据、平滑无苔的石阶。“阿行,你下回进镇来,记得戴纱笠,方才你的表现太出色了,没看见旁边有多少女子对你露出钦慕的神情,频频叫好,说不准下回换你让人追着打啦!”
“是吗?我没注意。”燕行望着倒映在河面上的点点灯火,随着波纹起伏,他内心的震荡就亿这样摇摆不定。他根本没细看周遭有什么人,听见的只有泥娃钦佩及赞扬的呼声,还有一心为她搏得奖赏的冲劲。
他想为泥娃付出,他想对泥娃好,他……究竟是怎么了?
“你本领好,吸引旁人目光无可厚非,但点到为止就好了呀,你不知道几名带女伴的男子瞧你的眼光好凶——”泥娃骤静。这情形,似曾相识。
“怎么不说话了?”方才还像只小麻雀吱吱喳喳,现在脸色却出奇凝重,似乎出了什么大事。燕行略带紧张地问:“身体不舒服吗?”
“不是。”泥娃苦笑一声,彼岸冲天的烟火映亮了她半边小脸,爆竹的声响、镇民的赞叹,都阻绝不了泥娃自责的言论,清楚地窜进燕行耳里。“原来我这么不该,我在客栈里好些年了,熟客谁有婚约、谁有家室,我都清楚,却没有考虑到他们另一半的想法,以为这些纷争之中,自己最无辜,我只是想让大家喜欢我,根本没错。今天我才知道,原来吃味的感觉,是这么拧、这么酸。”
如果阿行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该有多好,但是这愿望怕是比买地盖房子还要难上好几百倍。先别说阿行对她有没有意思,就连是否把她当成好友都还是个谜呢!
“下回注意就好。日久见人心,她们早晚会放下对你的成见。”他有想过,或许是苏媚过于强势,旁人无法占上风,才将对苏媚的怨气转嫁到泥娃身上,其实她是个善良又替人着想的好姑娘。
“我知道。看来我今后要努力的地方还多着呢!”难得阿行肯开金口跟她说这么多的话,还替她搏来两套书,今天真的是她在潜龙镇里最快乐的一天了。“走吧,龙虎会还有好多你没逛过的,你想想平时有什么东西想买还没买,想换还没换,我们去瞧瞧有没有推出来搏龙虎。你知道,搏回来的东西感觉特别不一样呢!”
“我……走吧。”他生活简单,什么都不缺,但他不想搅坏泥娃的兴致。
瞧她一会儿对烟花惊叹,一会儿指着绘有图样的花灯直呼她知道这是什么故事。女娲补天、后羿射日、嫦娥奔月、愚公移山、大禹治水,她皆道得出一二。
泥娃领在前头,蹦蹦跳眺地没个女儿家的样子。燕行信步在后,只有在泥娃险险被撞到时拉她一把,或替她隔开错身的男子,似乎已经习惯她宛如脱免的好动。
“阿行,那里好像有木工摊子耶!我去年没看过,应该是新的,我们过去瞧瞧。”她的木梳断柄了,这几天只用手梳理,再不买只新的,顶着乱发上工多不好意思。
木工摊子挑选观看的人不多,泥娃一下子就挤到前头,小小摊子上摆放的东西简单朴实,应该不贵,是对中年夫妻经营的,还有一双儿女坐在摊子后头刷着刚雕好的物品。没人招呼泥娃,她反而清心。
“阿行,你觉得哪把好看?”她手心上躺着两柄木梳,一把刻桃花,一把雕梅蕊,手工都不精细,只是添个花样。
“你适合桃花。”人面桃花相映红,她适合春天的粉嫩。
“真的吗?不过梅花也腿好看的。”她一下挑着木梳,一下又分心看着木簪,连木碗、木匙她都有兴趣,频频拿起来翻看,最后还是选了燕行桃的桃花木梳。“老板,你这木梳多少钱一把?!
“我们头一回来潜龙镇,就当交朋友,一把五文就好了。”
蹲在后头挑选物品要摆上摊位的老板娘一站起,泥娃的脸色就变了。
“五文钱吗?好……”她木然地掏出钱袋,数得手抖,若非燕行替她托着袋底,早就翻覆落土了。“给你。”
“刚好五文,谢谢姑娘。”老板娘收下钱,疑惑泥娃为何站着不走。“姑娘还有事吗?是不是想再挑些女儿家的饰品?我们这里有——”
“……你忘了我吗?”泥娃握着木梳,使力到都像快把指头折断了。
燕行不解,木工摊位的夫妇更为不解。“姑娘你是……”
“忘了吗?忘了也好……就这样吧,不打扰了。”她还抱着什么期望呢?泥娃苦笑一声,转头就走,刚买的木梳落了地都不知道。
燕行捡起木梳,怔怔地看着泥娃像逃难般离去的背影,耳边听着木工摊一家四口纳闷不己的谈论。
习惯了她闹腾的性子,头一次见她如此低落伤心,他竟觉得胸口闷胀,有气难出。
“公子,请问那位姑娘是……”
“‘凤来客栈’的跑堂姑娘泥娃。”显然他们是泥娃的旧识,但是泥娃却不肯相认,其中隐情如何他不便探究,他在乎的是泥娃离去前,嘴角笑意所夹带的浓浓哀伤。
头一回瞧见笑口常开的泥娃像朵枯萎的花儿,泫然欲泣的背身离开,似乎再多待一刻,泪水将如涌泉般湿了所站的地方。她把笑容带纶旁人,却躲藏起来,独自舔舐伤口,不知怎的,他心里就是有股盘旋不去的难受
“泥娃?!她——”
燕行在老板娘欲再探问的声音中,疾步奔往泥娃离去的方向。
就算只能承担她些许的难受,身边有个人相伴,也不至于在悲伤中,不断地否定自己的价值。
泥娃走在石板桥上,桥下河提两旁火树银花,美不胜收。她本该开开心心跟燕行逛龙虎会,四处搏龙虎,看长命灯安座,欣赏舞龙舞狮,怎么像现在这样郁闷不开,僵着笑容不知欲往何处呢?
“你的木梳掉了。”燕行不知不觉间来到她的身后,将木梳递送至她的身前,瞧她远望桥下五彩续纷的烟花,映照在她绝美的笑靥上竟是道不出口的苦涩。
“谢谢。”泥娃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,收下木梳,实在好不甘心。难得的龙虎会,有阿行陪伴的龙虎会,就这样砸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