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太太本来就是个好心人,自己有个六岁女儿,见个年纪差不多的坐在路边哭,哪还能忍,带上马车,到了客栈立刻为她梳洗,李知茜年幼,只说得出祖父在康祈府,齐太太一听,正好顺路,就把人一起带回家了。
只是姓李的人甚多,倒也没那样好找,反而是李家先寻上门了。
而那几个月,李知茜都跟齐温良一起,两人的感情真是自小建立,虽是不同姓,却跟亲姊妹一样,纪颐溯见回程路上,李知茜虽是没怎么说话,但嘴角含笑,神情十分高兴,有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心事,还会轻笑出声,跟去时的不安完全不同,他便觉得,这番辛苦很值得。
车行至梨花巷口,这回贺福很自觉的拿了脚踏。
纪颐溯先下了车,接着是羊草,最后则是李知茜。
李知茜朝他一福,抬头一笑,「这几日若纪少爷有空,还请过来一趟,我见公子衣饰华贵,肯定不缺银子,那我便当一日游历先生,带纪少爷上昭然寺去礼佛求平安。」
纪颐溯在自己租的小院里思索着李知茜的邀约,去不去,还真为难。
有句话怎么说来着,「英雄气短,儿女情长」,以前觉得莫名其妙,现在想来,还真有点道理。
他想再见见李知茜,但也觉得玉砚说得对,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谁,只怕是见都不想见。
原来在意一个人是这样啊……
他一个商人子弟,进入将军府吃饭时很自在,在公主府跟安宁驸马谈船运时很自在,想到即将到来的皇宫秋宴,也完全不紧张,但光是想象李知茜知道自己是谁时的反应,就觉得不太自在,有点紧张。
去,还是不去?
想着想着,等回过神来,已经让贺福去送了帖子。
李知茜回信很快,约他八月十二日,约莫辰正之时到他的城西小松宅处。
以前不想娶妻,是觉得良家女子大多呆板无趣,只会说是是是,好好好,要不然就是像李氏一样,为了权柄闹得后宅鸡飞狗跳,那他何必娶妻呢,要孩子再提大丫头上来就好,所以即使二十岁无正妻,他也不急,但现在却觉得,如果闲雅院有李知茜,应该会很有趣。
想迎进院子的人,居然是自己本来的娘子,要说出来,真是奇怪……
十二日很快就到,少爷要出门,下人自然不敢多问,就连玉砚都只在那日提了一下,后来也没再说起。
也差不多是辰正时分,张大娘进来说,外头有辆车子,说是来接少爷的。
就见张大娘后头一个丫头出来行了礼,便是那日叫做羊草的,「不知道纪少爷可出门了?」
纪颐溯点点头,依然是只带上贺福,贺勤。
外头的车子是一辆梨花黛帐的双头马车,车身颇大,坐上六七人都不成问题,前头一点的地方,停了一辆梨花青松帐子的马车,青松精致,但却是小上许多。
羊草笑着揭开黛帐,「纪少爷请。」
贺勤一下跳上车夫旁边的位置,纪颐溯跟贺福进了车子,车夫挥鞭,车子遂开始前进。
车行莫约半个时辰,这次不用羊草,贺福自己掀了帐子,纪颐溯出了马车,刚好看到羊草扶着李知茜下车。
湖绿衣裙,草青衣领,首饰只有头上一支白玉步摇,要说素也真素,但要说美,却也真美,一身深绿浅绿,更衬得肤如白雪。
李知茜对他福了一福,「纪少爷请。」
纪颐溯礼貌的点头,两人遂并肩走向竹林石梯。
昭然寺是百年古庙,竹林幽静,风中隐隐飘来线香味道,明明在半山中,石梯却不生苔,可见游人不少。
「我昨日跟齐姊姊见过面了。」李知茜的声音一听,就是很高兴的感觉,「齐姊姊过得挺好,真要谢谢纪少爷了。」
「你已经谢过了。」
李知茜抿嘴一笑,「听石揺馆的跑堂说,那日的异国酒还合纪少爷口味,下个月还会有海船运进一批,我给纪少爷送过去吧,当作这次的谢礼,不知道纪少爷馨州府上何处?等海船卸货,我便命人快马加鞭,这酒搭上蒸肥蟹,焖溪虾,是人间美味。」
「不用了,看在同乡分上,能力所及便帮一回而已,李姑娘不用挂怀。」
「公子仁心,那还请公子把大名告知于我,初一十五上昭然寺上香,好为公子祝祷,齐家其实对我有恩,找到齐姊姊也算了了一桩心事,公子不收我的礼,总不能让我连恩人名字都不知道。」
纪颐溯掌家以来,也见过几次大风大浪,从没这样为难。
她这样笑语嫣然,但他怎么能说自己是谁啊,哥哥把她的闺中密友害成这样,他又把她害成这样……
「李姑娘,有件事情想请教。」不管怎么样,先把话题扯开再说。
「纪公子客气了,若我能力所及,自然知无不言。」
到底要请教什么啊……唔,有了,「李姑娘在京城几年了,可知安宁公主与安宁驸马,人品如何?」
「安宁驸马人品不错,就因为人品不错,所以成亲多年,也还没能靠着驸马头衔拿到什么实质好处,倒是安宁公主花费颇大,据说公主府一年支出至少要十万两银子。」
接下来,他就靠着同样的招数稳定话题。
第5章(2)
京城贵人多,一时三刻也打听不完,何况既然是贵人,几乎历代居京,这秘辛一说起来,还真是比说书精彩,完全没完没了。
没多少时间,竹林便到了尽头,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木造古庙。
大殿前的香客倒是不少,男男女女都有,说笑者有之,攀谈者有之,在馨州没人敢做的事情在这里却很平常。
李知茜显然是来惯的,很快的带着他拿香,点香,接着拜佛。
佛像并不大,但能从斑驳之处看出年岁久远,两侧木柱被熏得颜色都变了,屋顶不用说,黑得发亮。
拜了佛,领着他走到庙后,这才知道为什么她要带他过来。
这佛寺在半山,寺后的凉亭能俯瞰京城。
在街道巷弄里走时还不怎么觉得,但登高一望,这京城的道路如棋盘一样,东南西北都是远远延伸出去,没尽头似的,十分壮阔。
加上凉亭四周,古木参天,鸟鸣树香,光是站在这,就觉得身体舒畅。
贺福哇的一声,真是长见识了,这庙后居然有这等美景,只是十分好奇,「这地方这么好,怎么其他人都不过来?」
小花笑说:「这凉亭可不是人人能进,小姐几日前就派人来定了。」
这下连贺勤也惊了,「佛寺凉亭也收钱?」
「自然收的,不然昭然寺哪来银钱在城南跟城西摆粥摊救穷呢,一两银子对京城做生意的人家算不上什么,可是却能煮上好几桶蔬菜粥呢,不过你们可别误会我家小姐只肯花钱玩,天香饭馆,下马闻香这些老字号要是有剩下的菜肉,都是便宜在门口卖了,我家小姐却是让大厨全丢下去炒一炒,那些在城西布粥的僧人傍晚时分便会过来拿,老人,孩童,或者怀孕的女子去取蔬菜粥时,给添上一些,虽然让出家人舀菜肉炒挺不好意思,但终归是好事嘛。」
纪颐溯一听,看李知茜的神情又更不同了。
有能力之时能对弱者伸手,真好——不过身为纪家的儿子,他必须说,纪家也不差,他们不散金救穷,但给活路,只要老实肯干,纪家船驿都有地方去,就像他娘,六岁多就上工,给厨房洗菜也是工作啊,六岁父母双亡,这样的孩子却不用乞讨,有地方可以自食其力,他一直很自豪这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