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里盛传,那时的公主,脸上散发着慈光,微微的笑容和龛上的菩萨塑像一个模样,于是有传言道——
“是菩萨借着公主的手,救活皇后娘娘。”
“公主是菩萨座前的仙女,为拯救凡人降生。”
在这个传奇之后,有许多药石罔效的权贵们求到公主跟前,希望公主能为家人治病。他们当然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批判公主的,倘若公主心量狭窄,见死不救,他们的亲人只能等着进棺材了,不过意外的,公主并不同他们计较,依旧尽全力为他们医病,于是心怀羞愧的皇亲贵胄们说:“替人看病时的公主完全不像公主,沉稳的气度、慈蔼的面容,简直就是仙女降世。”
就这样,传言越聚越多,弯弯看病的机会也越来越多。
皇上本不欲事情继续发展下去,想限制女儿为人看病,但皇后认为不应该埋没女儿的天分,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在一旁帮忙敲边鼓,再加上朝中大臣们的苦苦哀求,皇上开了一次特例、两次特例……求医的家属就像无法控制的大水,蜂拥而至。
春水堂虽然关了,弯弯却成为御医的一分子,当然,寻常小病是到不了她手上的,通常是御医诊过一圈、不见成效之后,才会轮到她出诊。
她陆续救活许多无法治愈的病人,从权贵到百姓,她看病的范围越来越广,越是疑难杂症,越能引发她的兴趣,她从阎王手下抢回不少性命,她的传奇写成一本又一本的故事,在民间广为流传。
像是未卜先知似的,当初她在父皇跟前所说的话,一一实现,生老病死无人能挡,瞧不起她的人也会生病,在不得不求到她手上时,当年的鄙夷成了最大讽刺,然,疾病痊愈,想法丕变,批判成了感恩,鄙夷成为尊重,她靠着一手医术,替自己建立正面形象,成为菩萨的代言人,为普渡天下众生而出生。
这些全是两年当中,在四个人身上发生的变化。
自然也有不变的,比如皇子公主之间的兄妹感情不变,而齐槐容、齐柏容与程曦骅的兄弟友情,借着书信往返,更加坚定。
北疆,初夏刚至,满地青草离离,这是北疆最美的季节,草肥马壮,风吹草低,牛羊安适吃草。
程曦骅从城墙上远眺,面色却突兀的显得凝重,他深知这副安然祥和的景象将在秋冬之际转为肃杀,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两国之间不再连年交战?
这些年,他不断想这件事,与齐槐容书信往返之际,槐容提了个很有趣的想法——进行两国贸易。
只是,北疆虽然广阔,却因为土地贫瘠、雨水不足,无法垦地种植,除牛羊、皮毛之外,有什么东西可以和大齐交易?
大齐在众兵将的努力下,北疆百姓也懂得饲养牛羊的技术,生产的肉和干酪足供大齐国内所需,北夷完全没有与大齐交易的实力。
他把想法告诉齐槐容,他的回信里则多了一张小信笺,上头写着——
真的没有吗?炼制武器的技术、矿产、战马、北方特有的药材、珠宝、特殊的风情小吃……不要被视野狭窄了心胸。
信笺上的字迹多了一抹女子的娟秀,口气还带有一丝讽刺,他很清楚,信笺来自于被奉为菩萨座前仙女的弯弯。
当年的事,他始终欠她一句抱歉,不管是害她受伤,还是害她关掉春水堂。
当年被她一顿讽笑,战场上,程曦骅再不墨守成规,连雪都可以当武器了,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?
因此两年来,他打过无数场战役,他的军队从敌军料想不到的地方突击,在最短的时间内歼灭敌人,他用的法子千奇百怪,他的战略出奇致胜,北夷唤他战神。
别人不清楚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,他却是明白,改变自己的是弯弯。
而且他也开始懂得关心北夷各部落之间的状况,如今领导部落的国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,他膝下有八个儿子,有足够实力角逐下一任王位的只有四个,四人当中以老五达西布的性格最为温和,对大齐的态度也较为友善。
一次战役中,达西布为程曦骅俘虏,他暗暗测试达西布数次后,决定与他合作。
两人闭门密谈一整夜,半个月后,程曦骅布置军官押送达西布回京,但半路却被达西布给“逃”了。
从那之后,两人取得共同默契,程曦骅不再与达西布对阵,当他和达西布的兄弟们打仗时,他下手不留情,他给予属下的重要指令是,杀敌先擒王,擒王者功加三级。
重赏之下必有勇夫,因此目前八子已折损三人,当中有两位是深具实力者,换言之,达西布的对手只剩下一个。
有程曦骅的暗助,达西布在部落里地位大升。
身为将军、杀敌斩将,无数生灵断送在程曦骅的刀剑下,可谁知道,他衷心盼望的是和平。
转身下城,从阶梯往下望,他看见穆语笙抱着儿子朝自己走来。
生过孩子的她虽然还是一样纤细柔美,但脸上细数不尽的温柔,散发着为人母的韵味。
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,但他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喜欢她,会喜欢她,是因为她需要保护。
她像个妹妹一样,老在他身边绕啊绕的,什么事都要他帮忙,他为她做惯了,习惯她是自己的责任,他也想过娶她为妻,因为比起其它女人,她没有心机、不做作,也不会害人,没料到却被师弟捷足先登了。
有没有遗憾?还好吧,对于女人,他向来无感,师妹能嫁给他最好,至少省了心,不能也没关系。
只不过师弟成亲那天,师弟怕他闹洞房,居然在酒里下药,把他给弄晕了,后来谣言传出,竟说他为情所困,大醉一场,这是啥跟啥啊?不过这事儿太尴尬,他不想解释,以为早晚会事过境迁,没想到军营里,男人比女人还嘴碎,竟然把他们比喻成祝英台与梁山伯。
真是的,如果这样,师弟不成了马文才?这话要是让师弟听见,不气到跳脚才怪!
当年左棠留下一封信便远走他方,至今仍没有人知道他报仇的结果怎样,他究竟是生还是死,有人问过他,如果左棠不回来,他会娶穆语笙吗?他并没有直接回答,只觉得似乎应该这么做才恰当,毕竟师妹和小侄子需要照料,他身为大师兄,应该挑起这个担子。
可是心里又有一道微小的声音告诉他,其实还有很多方法可以照顾他们母子俩,他的心应该留给另一个女人进驻,就在他想着到底还会什么女人吸引他时,穆语笙已抱着孩子来到他面前,打断了他的遐思。
程曦骅很自然的把孩子接过手。“师妹,你怎么出来?”
“喃喃闹着呢,他想找大师兄。”穆语笙偏过头看着儿子,他和丈夫长得很像,每次想左棠想得厉害,看看儿子,她的心便安了。
望了一眼她憔悴的面容,他不禁轻叹了口气,已经两年过去,他托人四处打听,始终没有左棠的下落,他有些尴尬的抓抓头发,支吾道:“师妹,如果左棠不回来……”
穆语笙不等他说完,立刻板起脸,赌气似的严正驳斥道:“他会回来的!他舍不得我和喃喃。”谁敢说这种诅咒左棠的话,她就跟谁翻脸,就算是大师兄也一样!
“如果左棠当真回不来呢?”程曦骅不懂得安慰女人,实事求是又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