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过几百次与程曦骅再见面的情况,却怎么都没想到,会是这副情形。
程曦骅望着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,凝声问: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谁?哦,对厚,你忘记我了、忘记弯弯,也忘记这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同袍弟兄,你连自己都忘记,真厉害,一忘天下无难事,一忘解千愁。可是在你娶妻生子,日子过得无比惬意的这两年,你知不知道弯弯为了你,放弃后宫的好日子,跑到北疆来吹风淋雨?
“对别人而言,北疆的寒冷尚可忍受,但是对弯弯来说,这种冷,会要了她的性命,可是她不管不顾,尽管滴水成冰,她还是要骑马四处为人看病,你以为她当真这么热爱行医?
错!她是想要找到你,她想为这个你付出所有心力的北疆百姓造福,她想要一个村、一个村的慢慢走,把北疆每个百姓都看过一遍,说不定就能够找到你。
“弯弯明明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,怎么会为着一个男人笨到这种程度?就算找到,却已经过了十年、二十年呢?就算找到,你的心已经变了呢?就算找到,如果找到的只是一副白骨呢?我这样问她,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?她说没关系,找到就好,她还说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,她没办法为自己打算,就当是相欠债,她欠你那么多,今世不还清,下辈子还得从头再来。
“见鬼了,她哪里欠你,明明就是你欠她,一直一直都是你欠她,你对她不好,你是彻头彻尾的大坏蛋,我为什么要和你这种人当兄弟,为什么要把你当成莫逆之交?!快快快!你刺我两剑,刺完了,我就要动手替弯弯讨回公道!”
他哇啦哇啦说一大堆,听得程曦骅都懵了,天底下竟有这样一个女子深爱着他,他却将她忘得一干二净?弯弯、弯弯……那他呢?他也爱她吗?不爱,她的长命锁怎么会在他颈间,可是爱……既然爱,为什么他要带着婉婉私奔?
“动手啊,为什么不动手?!”齐柏容上前两步,挑衅的将胸凑到剑锋上。
“王爷,万万不可!”黑衣人齐声大喊。
有人当着程曦骅的面,双膝跪地,哽咽道:“将军,你快想起来吧,努力想起来,想起过去将军和我们把盏同欢的日子,想起将军每晚在灯下看公主寄来的信,笑得满目疮痍的样子,想起将军驰骋沙场、快意江湖的岁月,将军,您认真想想啊!”
如果往将军脑袋敲几下,就可以把将军敲醒,当场会有二十人甘冒大不韪罪名,用力敲上。
程曦骅看着他们,心里却在咀嚼那句——
看公主寄来的信,笑得满目疮痍……
“闭嘴,他才不会想啦,他现在有女人在抱,连儿子都有了,他日子过得幸福安逸,快活得不得了,干么想?快!刺我两剑!”说着,齐柏容又抢上前,举臂逼迫程曦骅还手。
程曦骅丢掉长剑,一躲再躲,他没道理杀他,因为两人无怨无仇,也因为他说他们是兄弟、是莫逆……
更多的画面闪过,速度比他闪躲齐柏容更快,一幕一幕接一幕,片段的、散乱的,他的头痛如绞,但拳脚上没放松,迎接着齐柏容紧接而来的拳头。
突地,一个不小心,齐柏容一拳狠狠打上程曦骅的脸,强大的撞击力,他凌空飞起,落下时,背脊重重撞上墙壁。
乘风按捺不住,急道:“王爷,将军病着呐,你下手不能轻点吗?”
众人疾奔到程曦骅身边,齐柏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拳头,傻了。曦骅怎么会变得这么弱?
痛……非常痛,头痛得他汗水涔涔……可是,紧接在这阵疼痛之后,好像有谁拿了一千根蜡烛往他脑子迅速闪过,那些杂乱无章的片段突然接上了。
骁勇善战的父亲,为爱甘入险境的母亲,性子清冷的师父、美艳无比的师妹、断掉左臂的师弟,皇上、皇后、槐容、柏容……弯弯……
他想起来了!齐玫容就是他的弯弯,就是他用匕首亲自订下的小丫头……
猛然抬起头,他望向身边的黑衣人,笑了。
一直以来,他都不适合笑,这一笑,害得所有人猛打寒颤,抖得异常厉害。
他们心想,该死,将军要反击了,现在是要挟持王爷,快点离开危险地区,还是众人合力把将军打昏,绑回镇北王府?
程曦骅不知道众人的想法,他就是想笑,因为开心,因为所有的迷雾散去,他的眼前一片清明。
张嘴,众人以为他要说杀无赦,没想到他说的却是——
“乘风、夙雪,你们升官了吗?”
有些动作快的已经准备转身把齐柏容送到安全区域了,突然间听到他这样说,大伙儿猛地转身,不敢置信地望着他,更有些感性的,竟在一瞬间流下男儿泪,哽咽道:“我们的将军回来了!”
第十五章 此生独宠(1)
左手抱着一坛酒,右手带着《天龙八部》,腰间插着镶上红宝石的匕首,脖子上挂着弯弯的长命锁,对了,程曦骅还刻意把那个很不爷儿们的东西露在衣服外面,但是没人敢问他为什么。
他笔直走到弯弯房前,露出教人胆颤心惊的笑脸,叩叩叩,敲门。
来应门的是霜降,在看见他时,她的脸色迅速凝结。
他还真的敢来王府找公主看病?有没有把儿子、妻子一起带来啊?公主要不要帮他们安排一场接风宴?顺便为程将军的平安归来四处贴告示,让北疆的百姓们全聚集过来,迎接他们伟大的英雄。
对,可以说程将军是无心之过,他失去记忆了嘛,但失去记忆就可以乱成亲、乱生小孩吗?那接下来的烂摊子要谁替他收拾,公主吗?
哼,想都别想,连当今皇上都没三妻四妾,享足美人恩,他想当驸马,还想附赠小妾、庶子两名,作梦去吧!
要不是公主在里面问:“霜降,是谁啊!二皇兄吗?”然后脚步随着问句出现,她绝对会当着将军的面把门重重关上,回道:“没人,是鬼!”
但是公主来了,她来不及说谎。
仗着身高优势,程曦骅的视线从霜降头上滑过,落在弯弯身上。
再见到他,弯弯以为自己可以把情绪遮掩得很好,可以像对待一般病人那样为他治病,假装他对自己没那么重要,可是……功夫不到家,她装不出漠然。
他认真的凝视着她,目光仔仔细细在她脸上来回,两年了,她比记忆中更美丽,可是瘦了好多,瘦得让他心疼。
柏容没给她饭吃吗?为什么她没长大,反而缩小一圈?
心里酸酸的,柏容的话在他心底绕,原来这两年,她是这样过的啊,不苦吗?不难受吗?不埋怨吗?深深的歉意在心底发酵。
弯弯没说话,程曦骅先开口了——
“都已经到穆尔席村、已经看到我,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?为什么不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,我们已经定下终身?为什么要转身默默走掉,假装我们只是朋友?”
这是指责吗?并不是,他的眼里有心疼、有不舍,有很多会让人落泪的东西,独独没有指责。
所以他想起来了?
弯弯不愿意幻想,就算他想起来了又怎样?婉婉确实存在,他的儿子也存在,就算恢复记忆,他们也已经在他的生命中扎根。
她自私?她偏狭?没错,她就是这样的女人。
对感情有洁癖,对男人要求专一,对于爱情,她要,就要最好,否则宁可舍弃。因为理智向她分析,日后的憎恨怨慰比在现在断线更伤人,她不要把曾经美好的感情化为面目可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