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便改问容子骥。“你说!”
“微臣不过是告诉德妃娘娘,曾帮六皇子卜了一卦,卦上说只要能韬光养晦,便能趋吉避凶,一生平顺无波……”容子骥停顿了下,唇角泛出苦笑。“或许就是平顺无波这四个字冒犯了德妃娘娘。”
“平顺无波有什么不好?”皇帝怒目一瞪。“德妃,你心里在想些什么,朕难道会不清楚吗?”
萧德妃连忙屈膝跪下。“臣妾不敢有非分之想,还请皇上明察。”她真是太不小心了,居然就这么掉进陷阱。
“最好如此,否则朕绝不宽贷。”为了继承皇位的人选,后宫的嫔妃和文武百官都在台面下蠢蠢欲动,他又岂会浑然不知?
“……是。”萧德妃脸色苍白地回道。
容子骥心想这个警惕若还不够,他不介意再陪萧德妃玩一回。
自从那天晚上,容子骥在钦天监内展现真本事,经由亲眼目睹的两名阴阳生广为宣传,加上徐长规自食恶果,惨遭自己的法术反噬致死,从上到下,没有人不心服口服,都不敢再小看这名尚且年轻,外表又俊美温弱的新监正。
今天是休沐日,对于容子骥夫妻来说,是难得悠闲的一天。
铃儿没有接到召唤,却来到书房,当着容子骥的面跪下,也把坐在一旁喝茶的程瑜吓了一跳。
“你又没犯错,为何要跪?快点起来!”程瑜说道。
铃儿摇了摇头,依然跪着不起。
“相公……”程瑜只得向夫婿求助。
容子骥瞥了两眼,似乎懂了它的意思。“你想通了?”
“是。”铃儿用力点头。
“当年把你收在身边时,我就在口头上承诺过,一旦你想通了,便可以离开,这一等可是等了五年。”他可是等到都不耐烦了,不过总比另外两只来得好。
铃儿朝程瑜磕了个头。“是夫人让奴婢想通了,不好的全都会过去,来世一定会有好事等着自己。”
“你不去面对,又怎么知道不会有好事?一定要给自己一次机会。”程瑜很替它感到高兴。
既然巳经想通了,容子骥也很爽快地把契约给烧了,将余烬丢进碗中。
“奴婢会永远记得侯爷和夫人……”铃儿拭着眼角说道。
容子骥口气冷淡。“记得咱们做什么?本侯可没欠你!”
“相公!”程瑜笑骂。
铃儿知晓他的性子,不以为意。“奴婢走了……侯爷和夫人多保重……”
“你也是。”
于是,胖丫鬟就这么消失在他们眼前。
“真的忙到差点忘了……”容子骥又想到还有另外两只,便把许大贵和魏平叫到跟前。“杀害你们的凶手已经死了,你们也可以走了。”
两“人”面面相觑。
许大贵算是挺老实的。“可是当初跟侯爷签的是两年……”
“是啊,这才不过几个月……”魏平以为他忘了。
容子骥撇了撇嘴角,说好两年,也不过是想看看它们的决心有多强。
“当初是当初,现在是现在,只要我说可以就可以。”说着,他便将它们的契约也烧了。“你们不想回去看看亲人吗?”
闻言,它们眼眶不禁红了。
“小的当然想!”
“小的每天都在想!”
他摆了摆手。“好了好了,快回去看看他们,然后早点上路。”
“多谢侯爷!”
它们跪下来磕了几个头,就赶着回家探望许久不见的亲人。
程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容子骥。“相公真是个好人!”
“为夫可不是什么好人,只要想,不管要收几只都行,只不过这时不希望它们在身边打扰。”容子骥故作淡漠地回道。
她噗哧一笑,这个男人嘴巴上总是说得不中听,其实真的有在为它们着想。
“相公说是就是。”
“不过也有令为夫头痛,却是怎么赶也赶不走的……”他没把话说完,但程瑜一下子便心领神会,心想确实很难,可那也是因为感情放得太多、太深,难以割舍罢了。
“也许时候还没到。”程瑜安慰他。
容子骥就不信拿它们没办法。
于是,数日后,就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,他手上抱着贴有符箓的酒瓮,程瑜则提着灯笼跟在身边,夫妻俩来到竹林。
“……你没事带它们到这儿来做什么?”朱将军马上现身。
容子骥没有回答,只是一把撕下上头的符箓,打开盖子,无声地念了几句咒语,将前朝兵士的亡魂从里头放出来。
李副将不解地看着他。“三郎?”
“已经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利用它们,时候也到了,它们得去该去的地方报到,这才是真的为它们好。”容子骥将空酒瓮搁在地上,对两“人”这么说。
闻言,朱将军和李副将沉默了。
“将军,三郎说得对,咱们不该强留它们。”李副将表示赞成。
朱将军思索了下,叹了口气。“说得也是……”
都过了两百多年,如今也已经改朝换代,皇上和至亲早已作古,不知轮回过多少世,却还执着不肯离去,它该负起责任。
它转身面对自己麾下的兵士亡魂。“俺这一生能和大家并肩作战,深感荣幸,尽管最后落得战败的下场,但咱们无愧于天,无愧于皇上,如今战事结束,弟兄们也该前往地府报到……”说到这儿,朱将军已然泣不成声。
兵士亡魂纷纷丢下手上的兵器,低垂着头,肩头一耸一耸的。
“放下前世种种……有缘……的话……还有再见面的一天……”它再次提高嗓门,让所有的“人”都能听见。
李副将背过身去,偷偷掏出手巾拭着泪水。
“去吧!”朱将军呜咽地喊道。
众人看着朱将军和李副将,却迟迟不肯离去。
“你们怎么了?”李副将疑惑地问。
容子骥轻叹了口气。“还不明白吗?它们在等你们两个一块儿走,你们可是它们的将军和副将,理当由你们来带路。”
朱将军和李副将面面相觑,神情复杂,这下子可让它们为难了。
“你们已经陪我够久了……”容子骥很难得地用感性的口吻说道。“打从有记忆开始,出现在我面前次数最多的不是生养我的双亲,而是你们,是你们教我如何说话,陪我玩耍,把所会的一切都教给我,若有谁想伤害我,一定会挡在我面前……在我心目中,你们的地位绝不会输给亲生爹娘……有任何困难,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你们……”
才听他说到这儿,朱将军已经泪如泉涌。“你这臭小子!早不说、晚不说,偏偏挑这个时候说这种……这种肉麻兮兮的话……”
李副将捏着手巾,哭到不行。“……这教我怎么舍得下……”
程瑜也没想到相公会说出这番令人动容的话来,也在旁边跟着哭。
“可是人鬼殊途,你们有你们该走的路,若再为了我耽搁下去,不是教我一生愧疚吗?够了,你们也有你们该尽的义务,那就是带着麾下的兵士前往地府报到,等待重新做人的机会,而不是眷恋前世种种……”
他眼眶湿红,深吸了口气,才有办法往下说。
“今天再怎么不舍,我都不得不放手让你们走……朱伯伯、李伯伯,谢谢你们这些年来的陪伴……”
朱将军大声哭嚎。“哇——你这臭小子……终于又叫俺一声朱伯伯了……”
“谢什么呢?”李副将哭到手巾都湿透了。“你就像咱们的孩子……”
容子骥笑中带泪。“你们也像是我另一对爹娘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