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以为你只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大夫。”玄子铁嘲讽他知道太多,家国大事该隐于口。
韩若晓不屑的嗤哼。“我走南闯北惯了,这双眼是白长的吗?而且我医的全是达官贵人。”
怕死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,一有病痛就难免向人倾吐,大夫是最佳的聆听者,无一隐瞒。
“说到达官贵人,有件事要你出手。”他最适合。
“什么事?”他会请他帮忙?老天要下红雨了吧!
“弄个药让武定侯长病不起,三、五年内汤药不断。”他的小丫头也敢觊觎,为老不尊的老货。
武定侯爷若知道自己暗暗被人记恨上了,肯定会大声喊冤,他也不过年老想找个伴,安度晚年而已,娶个年轻妻子看了也舒心,并一定非要宫府六小姐才行。
不是他主动找上宫老夫人,是她透过人说家有适龄女子数名,愿与侯府联姻,静待佳音。
也就是说,这全是宫老夫人搞出来的,冤有头,债有主,玄子铁应该找上她,武定侯爷是无辜的受害者。
闻言,韩若晓眉头一颦,“你几时连个半百老头也不放过?”
“你只说你做不做。”他完全不需知道原因。
长相清雅的韩若晓低哼一声,“我不是你麾下的小兵。”
玄、韩两府是世交,打他们祖父那一代便互以兄弟相称,到了玄子铁这一代,玄府长房逐渐雕零,后来韩府看不惯玄府二房的行事作风,加上玄子铁长年不在府里,往来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,到了最后几乎是不往来。
但是无损玄子铁和韩若晓的交情,两人都是长房排行第三,韩若晓大玄子铁三岁,可生辰是同月同日。
他们也和宫府孪生姊弟一样,打小吵吵闹闹长大的,互相踩对方的痛脚,一见面便是唇枪舌剑,偶尔还会互看不顺眼,给另一人下绊子,脸红脖子粗的不欢而散。
可是他们自始至终没交恶过,闹也罢,吵也罢,下回碰面把酒言欢,再话当年,谁有难,另一个二话不说的立即出手,虽不是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,两人曾因偷饮酒而被各自的父亲打得皮开肉绽。
男人的情谊建立在一起做过坏事,一起挨过罚。
“我以茶代酒,在此谢过了。”玄子铁举杯一敬。
表情很不满意的韩若晓又歪着身体斜躺。“没诚意,茶太淡,没味道,我记得你府里有七年酿的桃花酒……”
半脸面具下的脸微起了变化。“我只得了五坛。”
那年的桃花树下,一位身着雪白衣裙的小人儿,如桃花林幻化出的轻雾欢快的在花海中穿梭,仰高的小脸上像被撒下一层金粉,灿烂夺目的叫人睁不开眼,她笑得好开心。
小哥哥,你记得这几棵桃花哟!我在底下埋了酿好的桃花酒,一年后就熟成了,你要来取……
风,很轻。
花,很艳。
花在风里舞动,风在花里欢笑,甜软的嗓音飘送在桃花盛开的三月,云也浅浅,雨也浅浅。
他一直没去取,府里不断有事发生,直到去年他才拨了空,在几千棵早已变了模样的桃花林中挖出她特意留给他的十坛桃花酒。
“‘才’五坛吗?铁子呀铁子,你这人最不擅长的便是说谎,这世上最了解你的可是我这个酒肉朋友,一眼就能将你看穿。”若是只有五坛他不会实说,数量会减一减。
“其他的我喝了。”他说得极快,像是怕人来抢。
“五坛。”是兄弟就别藏私。
“休想。”他一口否决。
“武定侯老当益壮,把人弄得半死不活有伤天德,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很缺德,再缺下去就六亲不认。”你自己看着办,看要和我笑谈春秋呢!还是咱们再来吵一架。
玄子铁咬着牙,一脸冷然。“两坛。”
“四坛。”瞧!他也是能讨价还价的。
“最多三坛,不要得寸进尺,大不了我自己去灭了他。”他杀人不手软,手起刀落就解决了。
“好,成交,既然你千求万求……”呵!赚到了,他原本以为能要一坛就很走运,他把那些桃花酒藏得可隐密了,偷都偷不到。
“我没有千求万求。”他不过顺口一提。
“好啦!别咬牙切齿了,为了几坛子桃花酒伤感情可不划算。”韩若晓假惺惺地安慰失酒人。
“那你可以不要。”装什么好人,浑人一枚。
韩若晓露出 “你在说笑吧!将军大人”的神情,好不容易才拐到的酒哪有可能还回去。
“铁子,三坛,别忘了,几时我收到酒,几时武定侯爷卧病不起,你自个儿衡量。”
“你威胁我?”他黑眸一眯。
“不,是提醒,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我这般合作愉快。”下点药嘛!他拿手,谁比他更熟知药理。
“你应该当个奸商。”一本万利。
“我能当这是你对我的赞美吗?”他笑得很是猖狂。
“你的脸皮厚度和某人有得比。”玄子铁开口讥讽。
“阁下说的莫非是方才那位小丫头?”敢用不到一百两的银子抱走几千两的首饰,还要求要用上等的黄花梨木匣子装着,这份 “气度”绝非寻常人有的。
玄子铁眼眸闪了闪。“她是宫府六小姐。”
“宫府……听起来很耳熟……唔,是了,文阁大学士宫谦的孙女。”前阵子常听人提起。
“宫谦?”那个老古板。
文臣和武将一向不对头,常在朝廷上针锋相对,这位老先生仗着在皇上跟前还有点分量,不只一次上书弹劾他残杀成性、刚愎自用,劫掠行为如盗匪,有辱我国威。
他回了老先生一句——那你阵前杀几个贼兵来瞧瞧!
老先生当下一噎,甩了个后脑杓给他,咕哝着:竖子难教化。
一挤眉,韩若晓神色古怪的桀笑。“说件让你逗乐的事,不久前宫府老夫人还逢人便说她家三儿有个闺女温柔婉约,秀外慧中,貌美如花,像玉人儿一样好看,不知谁家有心迎回去,她就盼着这孙女觅得好良缘。”
“她在作梦!”居然敢算计他的人。
“是呀!真是作梦,耳闻不如目睹,真见到人呀!老夫人应该羞到无颜见人,哪来的温柔婉约,秀外慧中,还貌美如花……啊!你拿什么丢我?”本来就言过其实。
“你话太多了。”他看中的人不需要他来批评。
长年看自己的脸,玄子铁对美丑的感受并不深,他看重的是性情,能不能让他的心有一丝波动。
那一年,他爹的尸首被送回府,看着惨白无血色的面容,他竟觉得陌生,这是他爽朗热情的爹吗?
几年后,他护送大哥的灵柩回京,那几无完肤的躯壳惨不忍睹,他忍着悲痛走上几千里的路,黄土一坏,一座新坟,刻上的是玄府儿郎的名字,他悲从中来,不能自已。
一次次的面临死亡,一次次的生离死别,他以为他的心已经麻木了,再也不会跳动。
可是她出现了,虽然说话很膈应人,一副 “我很嫌弃你”的现实样,但他冷掉的心却被她熨热了,让他深切的体会到他不是一个人,不管他是富贵,还是落难,都以一样的态度对待。
“不过说来也好笑,宫府六小姐回府里,可是官宦圈子却无一人见过她,连带着宫府其他几位小姐也少出外走动,现在想来是打脸了,老夫人臊着不敢出门了。”
要是人家问为什么不带六小姐出来见见世面,她能说这是我孙女吗?
话说得夸大了收不了场,身为祖母,她连自家孙女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吗?这脸丢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