狄璟会相信她的话才怪,好歹与她相处过一段时日,在秦家时,他就见识过这女人有多么会说场面话,在牢中还能如此处之泰然这点,倒是令他十分赏识。
当别人羞辱她时,她能坦然接受,别人赞美她时,她也能无动于衷,羞辱也好、赞美也罢,她似乎从不在意,让人看不懂她。
狄璟将下袍一撩,潇洒地席地而坐,隔着铁栏杆与她平视。
上官雁眼中闪过诧异,没料到他会如此,还以为他会居高临下的对她摆出官威呢,但他这么做又是何意?她不禁感到疑惑。
“为何收下那玉笛?”他问。
她挑眉,心下恍悟,原来他夜探牢房是想私审哪!
“那玉笛……”她才开口,就被他打断。
“别打马虎眼,以你的聪明,不可能猜不出那玉笛是赃物,你到底有什么目的?”
这口气是郑重提醒她明人不说暗话,他撤下所有人,不在刑堂上审问她,而是想私下了解,这表示现在他们之间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,他要她老实交代,这也是为何他把她押入大牢的原因。
他要听实话。
上官雁的思绪突然变得清楚,或许自己把他想错了,他此刻面色肃穆,脸上看不到任何冷嘲热讽的表情,反倒一身正气凛然,谈的全是正事,似是个以大局为重之人,既如此,她也端正了态度,正色回复。
“卑职的确猜到那玉笛是赃物,只是没想到是田大人的陪葬物,原本打算留下来,说不定可以查出更大的案子,在堂上未据实以告,还请大人原谅。”
说查案只是好听,其实是留着等等看有没有大户人家悬赏失物的赏金,但她当然不会笨得老实说出来。
“你的猜测也没错,这玉笛的确是个饵。”
她目光亮了亮,接续他的话。“盗墓的饵?”
狄璟知道她的思维一向很灵活,也不妨多让她知道一些案情。
“田大人的棺木是空的,里头没有尸体。”
“咦?真的?”
“你是暗捕,专门暗中查探,怎么没探到这事?”
好啊,居然取笑她了?
“卑职再厉害也没有大人的神机妙算,大人英明。”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,她笑嘻嘻地道。
狄璟挑眉,点头道:“这倒是。”
她心下轻哼一声,很快回到正题,想了下,又说:“卑职想做一个大胆的猜测。”
“你是想说那田大人或许没死?”
“大人也这么认为?”
他不答反问。“说出你的猜测。”
她也不卖关子,直截了当地道:“有两种可能,一是怕被灭口,不如先诈死避祸,二是被人抓走,藉此要挟田家守密。”
狄璟打量着她,语气意味深长。“本官倒是小看了你,挺有两把刷子。”
“大人谬赞,卑职还比不上大人,不然也不会坐在这里了,大人不该公报私仇。”话到最后,还是忍不住调侃他。
原来在她眼中,他是这种小人?狄璟沉下脸。“你觉得本官让你进牢狱,是在公报私仇?”
她怔了下,听他这口气,难不成抓她坐牢还有别的原因?她禁不住狐疑地问:“大人是故意以卑职为饵?”
他不语,却是唇角微勾,一副高深莫测之色。
上官雁心下暗喜,这家伙果然是个正直的,知道他无报复之意就好,一旦没了担心的事,她的脑筋就活络了,开始全神贯注地推敲案情。
“那玉笛不小心被盗墓贼卖了,幕后主使人肯定紧张,说不定正害怕咱们从这玉笛上发现线索,如今大人开堂审案,将玉笛的消息传出去,必是要引对方找上门来,大人将我关押起来,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上当?”
她一边想,一边推测案情,那认真的模样全落进狄璟眼中,他盯着她,眼底有着别人所不知道的精亮。
关于她的所有档案,他一字不漏的看了许多遍,连她的身世背景,他都调查得一清二楚。
“你和九皇子是什么关系?”他突然转了话题。
上官雁一边思考,一边漫不经心回复。“朋友。”
“只是普通朋友?”
“是啊。”
“那九皇子可知你是女儿身?”
“不知。”
“既不知,他为何如此着急你?”
“谁知道。”她随意说了句,突然回神,狐疑地看向他。“怎么问起九皇子了?他和这案子有关?”
狄璟口气不悦。“他知道你入狱,派人来质问本官。”
她哈了一声,点头道:“这的确像他的风格。”
见她如此高兴,狄璟心头感到不快。“宫中有意为九皇子纳妃,你最多就只能做他的妾。”
上官雁挥了挥手。“我对他无意,不会做他的妾。”
听这语气,她是不把九皇子放在心上了?狄璟心头的不快突然又没了。
“既然是当饵,我得在这牢中待多久?”这才是她最关心的,虽然弄清楚这位狄大人不是公报私仇让她轻松不少,但身陷在这牢中,说不在意是骗人的。
“看情况。”
他没给出明确答案,不过她料想,在这牢中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难熬了。
“也是,既是坐牢,总得像个样。”这道理她也是懂的。
“你女扮男装行商,蹉跎至今,难道上官家就没有意见?”
“还好,家人没催,不急。”
狄璟这话看似闲聊,却是大有文章,他故意与她讨论案子,讲了几句后,便插问一句私事,如此便不明显,也不会让她听出他的企图。
她已经二十岁了,至今却未嫁,他想知道是什么原因,听她未说是心中有人,不过是因为尚不急着嫁人,又见她对九皇子无意,令他悄悄放了心,脸上刚冷严肃的线条不知不觉也变得柔和了。
“上官老爷不逼你,倒也是个开明之人。”
“我爹哪里不急?他现在不急是因为和我订亲之人要守孝三年。”
上官雁觉得与狄璟说话颇有故人相逢之感,毕竟两年前两人曾一起待过秦家,如今又知道彼此都是为朝廷办差,乃是同道中人,狄璟与她夜话又没摆出上位者的架子,令她颇有好感。
但她却没发现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让狄璟神色黯了下来,只不过牢中灯火忽暗忽明,不容易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。
“你觉得将玉笛的下落放出去真能引蛇出洞?会不会打草惊蛇?”她问。
“这不过是其中一个方法罢了,对方急了,才会有下一步动作。”
“有道理,这么说你还有其它方法了?”
他嗯了一声,又问:“你身陷牢狱之灾,你那未婚夫可急了吧?”
“肯定是急的,不过无妨。”
“订的是哪家亲事?”
“潘家的。对了,那逃走的刘山可有任何线索?”
狄璟没答,却突然说道:“夜深了,本官乏了,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咦?
他突然结束话题,就这么起身,头也不回的走了,结束得十分唐突,令上官雁一时反应不过来,只是呆呆的目送他离去。
她应该没说什么话惹他不快吧?
狄璟走出牢房,秋丹沉默地跟在他身边,两人无话,过了一会儿,狄璟突然开口问他。
“上官雁的资料里,为何漏了她已订亲之事?”
秋丹愣住,见大人似乎不大高兴,但抬眼打量,又见大人脸上没有不悦,心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。
“只是口头婚约,尚作不得数,因此没写上。”秋丹想着那潘家公子不过是一介书生,家族不显,根本无足轻重,没有查探的必要。
狄璟威严训斥。“任何事都不能放过,有时候微不足道的事往往是破案的关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