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旁用果泥、枣肉、山药、桂花,再用蜂蜜腌渍的蜜饯放了一小尖盘。
果脯是宫里的贡品,据说远从虞国渡海而来,水呢,来自某位皇子偶发闲情逸致让人去收集的雪水,然后眼巴巴送来让心上人品尝。
看来看去,也只有茶是自家准备的,总不算太过。
那日兄妹俩从碧落湖回来,各自换了一套衣服,分别出门的两个孩子一同回来,虽然算不上奇怪,让杜氏不解的是,这两个孩子去的可是完全不同的地方。
房时知道妹妹要是不想说的事情,穷追猛打也问不出所以然来,所以,他对那天的事情一个字都没问。
闻人凌波他是晓得的,几乎每天来他家应卯打点,那位明融之也是京里名人,他妹妹的交游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广阔而扑朔迷离了?
“这些天,你准备好要同我说说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碧落湖了吗?”他饮了一口毛尖茶,果然茶香高雅、滋味醇厚。
“不说不成吗?”
“成。”他回得痛快。
“如果哪天哥觉得非知道不可的时候,我可以说。”她浅笑,眼波流动,格外动人……只是诚意看起来有点欠缺。
房时似笑非笑的,像拿妹妹没办法的好哥哥。“你有一辈子的时间……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,这世间人敬畏鬼神,却说子不语怪力乱神,信仰和能接受的事实程度有很大的差别。”
“哥也要对我敬鬼神而远之吗?”她不见惶恐,反而更巧笑倩兮,将小手挤入房时握成拳的手掌。“你瞧瞧,我有体温,是热的,不是七月半会出现的那种。”
“就算你真的是我也不怕,”他失笑,握紧妹妹的手。“我是要告诉你,你的人生不管要做什么都看你的心情,但不要忘记,我的人生中也有你,你是我很重要的家人。”
房荇静静听着,慢慢垂下睫,心中漫着温暖的感动。“我只是想尽我所有的能力去做,想让我身边的人都幸福。”
“那你的幸福呢?”
“我不是还有哥?”
“你啊,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得令人发指,怎么该聪明的时候又不聪明了?”
“嘻。”
将将将!
突有锣鼓喧嚣,感觉像是朝着他们家而来,隐约的喧哗声由远而近。
房荇和房时对看一眼,心里都有数,接着相视一笑。
“我们进屋去。”
房老爹和杜氏也都在堂屋里,脸上一片喜色。
大门开处,报子敲锣打鼓过来,有人高举大红喜报,报喜的人们蜂拥着,一进院子便高声喊道——
“大老爷,捷报!京畿西城区什库街老爷房时,恭喜高中庚子会试第二名,金銮殿上领班面圣!”
院子里早准备了喜炮,这时便劈哩咱啦的响起来,引得四周百姓都来了,脸上艳羡,在一片祝贺声中,房老爹和房时笑吟吟的上前应酬,接喜报,打赏厚厚的红包,下人们也给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发了喜钱,一片喜气洋洋。
三天后殿试,房时呈万言条陈,深得帝心,发榜,一甲居中,榜眼房时。
状元游街那天,万人空巷,争赌风采,房荇却在这天将明融之请到了自家的铺子楼上。
房符也不和他客套,端起一杯汾酒,郑重的对他行了一个大礼,然后一口干掉杯中酒……只是没有酒量的人这一喝,就被辛辣的呛到了。
明融之先是咂舌,后来莞尔,这就是个孩子模样啊,他赶紧倒了茶给她。
总觉得她常有令人惊喜的地方,谁知道再多见一面,又是不一样的感觉。
“有什么事,非要这么慎重?不会喝酒就别喝了。”
“我也不讲那些文诌诌的感谢,但是公子高义,对我和哥哥施以援手,房荇特来致谢。”
“房兄落水是你找到的,说谢字太言重了……我还未恭喜令兄,高中榜眼,将来青云有望了。”
“多谢,我会将你的祝贺转告家兄。”
历经红尘生死起落,改头换面重新站在他面前,甚至坐在这里相对微笑,人生有时候真的很奇妙。
她忽然想起,坐在她眼前的这个男子,他,一直在为那个家奔走,每天与人应酬,每天醉醺醺的回来,身为庶子的他有多努力想让家人过上好生活,他做了许多,才爬到那个位置的,而她,身为他的妻子,只是一味的争宠,从没有设身处地替他想过,有着那样屈辱身分的他,是如何艰辛的站稳脚步。
重活一遍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害人,沉溺于仇恨之中,不知人间疾苦,只是全心的专注在自己的痛苦上,对他怒目。
她哪里想得到,被仇恨桎梏心灵的自己,一生被仇恨所缚,那是很可怕的事,这一生将不会再有任何幸福可言。
她也没想过,当她仇恨的时候,任何苦衷,任何委屈,都会消失殆尽,她不再是受害者,也成了加害人。
被那些颠颠倒倒的心事折磨,那些她铭记的,刻在心版上的,不肯忘却的,到底是什么?
前世,明融之,一个她爱过的名字,在今生,那些让她齿冷的辜负,所有她曾受过的伤,她终于学会了忘记。
“姑娘给在下的感觉很特别。”
“怎么个特别法?”
“有时候我会觉得好像刚刚走近你一点,转眼你又离我很远,这种感觉让我很挫折不安……可否请你告诉我,是不是我以前……或许是上辈子,做过什么让你伤透心的事,所以你不待见我?”几杯酒下肚,好像给他壮了胆,也问出自己放在心底很久的疑问。
“我和你,要从远一点的时候开始说起。”
“在下洗耳恭听。”
“公子就当笑话,或者是无稽之谈,听听就好。”她的心情很好,云开雾散之后,她居然有了聊天的心情。
她笑着,眉飞色舞,双眼闪亮,这,又是明融之没见过的房荇。
他抱拳,笑意横溢,好像他即将听到非常愉悦的事。“在下谨记教诲。”
她暗自叹气,想欺负他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,这么年轻眉目飞扬,姿态如云的明融之……她重生后所有的事情并没有全部照她的意志改变,他没有,闻人凌波没有,就连她哥哥也没有……虽然他们的命运已和上一世不同,但都是她无法掌握的,其实,本来就不该是她能掌握的,她只盼走到最后大家都能幸福。
“公子上辈子辜负了我,所以我见你一次,就怨你一遍。”她冷不丁丢下令人惊愕的话。
有始必有终,今日,她就好好的做个完结吧。
她沉默的看着他,明融之发现,她眼里交织着很奇怪的东西,然后,他也缄默许久,两人你喝一杯茶,我帮你续一杯,最后只能叫楼下的伙计重沏一壶上来。
“原来怪力乱神之事让人不得不信。”他干笑,他们之间无论怎么分析解释都是无解,他不相信她是那种胡言乱语的人,这么伶俐通透的“疯子”绝无仅有。
“是我自己识人不明,怨得了谁?”人会变,情难,谎言也很公平。
明融之一片苦笑。“姑娘这般嫌弃在下,还让我生受,这是要我自认无良还是担那薄幸的负心汉之名,我这亏大了……”
“你亏了吗?要不我作些弥补好了,你要记住大历二十八年那一百三十三艘船茶叶,如果可以就都换成米粮吧,无论黍粟稻米或稷麦菽麻,能买多少是多少。”
那年庆州大灾,五谷无收,他要是把买茶叶的银子拿去买了谷粮,可不只能赚到钱还有声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