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的意思是?”杜氏停下洗碗的动作。
看起来生意都不错,那些难看的账面又是怎么回事?
“娘,那间丝绸铺子货架上堆满二、三十种绸布,轻容纱、妆花缎、云锦、缭绫、透背缎、潞绸……价格偏低些的净面丝绸、蕉布都有,从织作坊运来的布料都是一车一车的,无论丝绸铺子还是南北货的掌柜都是外头聘的,从进货到出货,都由掌柜和他手下人包了,您只管按季收利钱,没派人去插过手,他们中饱私囊也做得太过了。”
“想不到铺子居然有自己的织作坊了。”杜氏可没想到自己那两手不管的铺子已经有此规模。
她洗净手,回到小厅,母女俩一起坐下。
“是的,说起来,那两位掌柜真是个能干的。”越是能干的人,心也比一般人要大要贪。
“你想若是派人寻两家的掌柜过来敲打敲打,有用吗?”虽然觉得那些人可恶,但那些掌柜都是当年父母替她找来的管事,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,一出手就摘了两人,会不会太说不过去?
“他们已经是两代人在铺子里扎根了,那铺子周围是繁华的所在,每天水流般的银子来来去去,敲打只能教他们暂时收敛,却达不到我们想要的效果,如果铺子要收回来自己管,就不能心慈手软。”敲打或许能教那些人暂时收手,却没法一劳永逸,那些人怕是已经将铺子当成自己的了,要他们将咬在嘴里的肉吐出来,这不是比杀了他们还困难?
既然要清除后患,就不能心软。
“收回来自己管?荇儿,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,可是你这么小,还是个女孩家,这说话,别说威信,有谁会听?就算把那两人换了,你还是镇不住未来的掌柜,这有换跟没换不都一样?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。”孩子的心性坚定狠厉到令她这母亲惊讶了。
“这事我琢磨过,我有我的办法。”她每天只要脑袋稍有空闲,想的就是这些。
“不成,别跟娘说你要自己抛头露面,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谈生意、应酬,你想过没,你以后是得嫁人的,这事要传出去,能有什么好人家要你?我不能为了几个银子毁了我闺女的将来!”
知道娘一片心思是为自己设想,房荇拉着杜氏那称不上细致白嫩的手,缓缓握着。“娘,您说女子嫁人,为的是什么?求一碗饭吃吗?您也是嫁给爹之后,从老夫人和大伯母那边经历过来的,伺候丈夫,伺候婆母,稍有差池,便是一顿排头,那还得自己忍着,人情世事,到处要小心翼翼,生怕一个错处,就要遭人诟病。
“娘啊,您嫁得好,爹是个有情郎,不曾三妻四妾往门里塞,让您堵心,如果丈夫花心一些,那勾心斗角、嫉妒吃醋的事能少得了吗?如果真的只为了能有饭吃,女儿自己还能挣得更多,何必为了一口饭浪费了一生?!”
当闺女儿时,学了一肚子的心计谋略,只是为了在夫家可以生存,不如将这些心力用到别处。
时间太宝贵,人心太凉薄,要一颗真心,比要全世界还不容易。
第7章(2)
“你……到底是去哪听来这些的,这一大篇话,说得我都头晕了。”杜氏摸摸这与众不同的女儿,她还这么年轻,却对感情的事看得这么悲观,这是为什么?以后得找个机会多开解、开解她才行。
不管女人还是男人,身边总是要有一个愿意关心自己的人才好,一个女子冷漠孤独的过一辈子,那种孤寂不是只有形只影单,内心的凄凉感受,那才是最折磨人的。
她可不要她的女儿以后变成那样。
“就算你说的有道理,娘毕竟是个妇人,要出去也是娘出去,顾顾店面,没人敢说什么的。”
“娘,我看您也不成……爹好歹做过县令,现在又是个翰林供奉,他的官声您不得不顾着。”她记得大历二十五年这一年,父亲任命中书侍郎,几年后便会升至中书令,派令是那个时候下来的,这会儿,她却没有办法说出来。
“欸,”杜氏略略挑了眉。“铺子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!”
房荇也不再和杜氏多说什么,这事哪能等以后……
汇通天下钱庄。
钱庄的整体建筑是典型徽派建筑,三进四合院,三道院子九道门,寓意长长久久,这九道门是前门大后门小,越往后越小。
进了用来接待的门厅,热络繁忙,来汇兑银两,买卖金银,存款、放款、汇钱,账房出纳忙得脚不沾地。
这样的地方,出入的要不是大商家的掌柜,要不就是士族大户,甚至豪门贵族,女子别说少见,几乎是绝迹的,房荇踏进这家京师数一数二的钱庄时,正在谈事的人莫不多看了她几眼。
她惹眼之处在于她不止是个女子,还是个孩子,加上一身不俗的穿着,不会有人知道,房荇也深谙人要衣装,佛要金装的道理,她要穿得随意,可能一到门口就被撵了出去也说不定。
“哪位爷带来的孩子呢?”
“走失了吗?”
她却是安之若素,神态悠然,口齿清晰,声音清凉,“请问大掌柜的在吗?”
伙计也不敢马虎待她。“小娘子,你有什么事?我们家大掌柜的在里头招待贵客,不轻易见寻常客人的。”
换言之,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,也不知道还称不称得上是客人的小不点。
这是人之常情,房荇也不觉得自己被漠视还是看轻,“如果大掌柜的无暇见我,二掌柜的也行。”
伙计见她年纪虽然小,讲起话来有条不紊,目光似一泓清泉,但是心里还是打着小鼓。“小娘子确实有事?我若是进去通报,不会害我挨骂吧?”
“不会害小哥挨骂的,我确实有事。”
伙计又多看了她一眼,这才转往里头去。
房荇自己找了地方坐下,静静等了片刻,对旁人的眼光视若无睹,她不知道单就这份心性,看在正从里间往外瞧的二掌柜眼里,他沉吟了下,向方才那个伙计点点头。“我去瞅瞅。”
一个中年男子随即掀开帘子,卧蚕眉,约四十出头,人很精神,一袭暗纹银绣的交领长袍,镶玉腰带,气度从容。
“小娘子,我就是钱庄的二掌柜,不知小娘子找我何事?”他笑得万分客气,并没有因为房荇是个孩子就看轻她。
房荇离座,检衽施礼。“我有样东西,要劳请掌柜的认一认。”她掏出放在宽袖里的一块玉牌。
那是一块玉质细腻油润的和田老玉牌,两边上端皆有云纹,一边阳雕大大的“肖”字,一边是阴雕的鹿与松。
二掌柜接过手,先是困惑,然后震惊,反复摸了又摸,随即一脸狂喜,接着追问不休道:“小娘子,请问这信物是哪来的?您可见过我家少爷?在哪见到的呢?可否告知?”
“给我玉牌的人告诉我,如果有事可以来汇通天下,就可以解决。”少爷?莫非她那整天与酒坛子为伍的师父是这家钱庄的主子?
这……落差很大啊!果真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。
“容小人冒昧,姑娘不知道要多少银子?”二掌柜的一扫方才的气派,居然自称小人。
房荇虽然知道这块玉牌不是只有一块玉牌的分量,但是这位二掌柜的意思是只要她开口,无论数目多少,都……拿得出来的意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