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坐下,坐母亲旁边,老是站着,像回事吗?你可不是那些奴才奴婢,要端出个样子来!”
他撩了袍子落坐,他端得再像一回事,父亲的冷待,那些奴才们背地里的窃窃私语,他们嘲笑他的出身,讥讽他名不正言不顺,这些他都知道。
“胜侯府今日让媒婆来说亲,说的是侯府的二小姐,她知书达礼,温柔贤淑,母亲见过一面,花容月貌,百里挑一,和你是郎才女貌,金童玉女,我很喜欢。”
“我还未行冠礼,婚事有必要那么急吗?”
“虽然还没行冠礼,你也十六了,现在说亲算太晚了呢。胜侯府的门坎可是比我们家还要高出一大截,虽说是我们高攀,但好在那小姐是嫡次女,你是明府长子,算是门当户对,再说那二姑娘的外祖家是河东望族,三代在朝为官,对你的将来大有裨益。”看明融之不动声色,薛氏有些不舒服,若是她的孩子还在,他们明府能亲上加亲的绝对不只有一个侯爵府。
“你要知道,娶妻不但要娶贤,还要门当户对,夫妻合两姓之好,不是你一个人的事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官场利益结合,密布的像蜘蛛网,他未来的妻子也必须是网中一员,一损俱损,一荣俱荣,士族门阀,多的是靠姻亲连成一气,也因为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,很多时候就形成派别,在很多事情上面一定要同进退,要不然牵一发动全身,就不是好玩的了。
“不如……先订亲,等过个几年再成亲,你觉得怎样?”这门亲事,他要娶就娶,不娶也得娶。
“母亲为什么非要这门亲事不可?”不要以为他不知道,薛氏一门有三等亲嫁入胜侯府,为他娶妻,不是为他设想,而是在罗织自己的人脉,他不过是个工具罢了。
“让你娶就娶,这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将来,我们一门的荣华富贵吗?”
明融之先是沉默了许久,久到薛氏开始心虚和不满了起来,才听他不轻不重的说道:“母亲怎么说,孩儿怎么做就是了。”
那语气,任何人听了都不会怀疑他的诚意,只是没人看见他紧紧捏在袖子里的拳头和骤然冷下的双目。
薛氏满意的走了,心里琢磨着明儿得赶紧给那媒婆回话去,再来决定聘礼该准备哪些。
朝东长窗下搁着青瓷美人觚被月色拉出长长的阴影,明融之的脸色越发阴沉。
“哥哥!”
他心里一片愤恨,却瞧见一个约莫十二、三岁的小姑娘从外头进屋来,正是他的亲妹妹明苑。
“怎么这会儿出来,都晚了,嬷嬷呢?”明融之眼底的阴霾一闪而逝,上前摸了摸她的发。
“我让她歇着去,这才偷跑出来的。”明苑抬起脸,那是一张还显稚嫩,但已露柔媚的脸,她明艳的眼担忧的瞅着明融之。
“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?”
“大太太……母亲回去了吗?”她有些结巴,环顾了四周确定连仆役也都被退了,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来。
“这是做什么呢,”他拉着明苑坐下,摸她的手,是凉的。“出来也不会添件衣裳,这秋夜可凉得很。”
“大太太是不是向哥哥说了什么?”
“嗯,就说亲事。”这丫头是听到风声了吧,那些伺候的人得清一清了,她身边不需要只会嚼舌根的人。
他拿出装满蜜饯果脯的剔红六瓣牡丹圆盒,用搁在茶碟里的茶匙,自起糖渍金桔,那饱满晶莹的金桔看起来就叫人垂涎。
这些吃食,他不喜欢,他妹妹却挺喜欢这些甜食的。
“不许吃多,甜甜嘴就好。”
“哥哥,你一定要娶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吗?”
“这也没什么,世间儿女婚事,本来就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你再过几年也要许人了,哪来的大惊小怪?!”这样的出身,他从来没想过要什么和自己心意相通的枕边人,那些都只是他要通往成功的垫脚石,在他的人生里,感情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,毫无重要性。
“我还是希望哥哥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,可以照顾你。”
明融之没想到妹妹年纪还小,说出来的话竟如此成熟,他沉吟了下。“如果有机会,我会去瞧瞧那位侯府二小姐的。”他并不想让那个自己亦须称作母亲的女人得逞,但是烙在灵魂深处的是以家族利益为前提的人生,他能有什么别的选择?
“哥哥……”
“回房记得要漱口才能睡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她最喜欢她的哥哥,最喜欢了。
第7章(1)
房荇将内功心法由丹田上至头顶的百会穴,运行至脚底的涌泉穴,经过十二条经脉,最后再回到丹田,行过大周天后,吐气纳息,见四处无人,跳下盘坐的大石,折树枝为剑,又练了一趟剑法。
习惯寅正就起的她,虽然昨晚在别人家睡了一夜,晨起还是不忘练功,拭了额头的细汗,这时候,那些丫鬟们应该发现她不见了。
她步出这偏僻的所在,行过荷花池和种着黄桷树、梅树、梨树、桑树、油桐,还有两棵长得又大又茂盛的白玉兰小径,果然听见忽远忽近的喊叫声。
那么多果树和花,和她住在河晏的时候好像,也是因为发现这样一个地方,她越走越远,才找到刚刚那个偏僻的所在。
“房小姐……小姐,您怎么在这里……”萼儿看起来真的找得好辛苦,几个丫头都是气喘吁吁的。
“真是对不住,我晨起散步,看着园子实在太美,不知不觉就走远了。”
“小姐一个人太危险了。”散步到这么远的地方,她即便在这里待了几年也没来过这里。
“请小姐以后一定要带上奴婢。”萼儿神情坚决。
“一定。”顶多下午她就回家了,自是满口答应。
房荇又回到昨夜睡了一晚的小阁楼,丫鬟们一看见她,俱松了一口气,可想而知,要是把客人弄丢了,这罪她们可承担不起。
“让各位姊姊担心了,是荇儿的不是。”她无心替这些人制造困扰,纯粹只是想一个人独处,想想,还是在自己家里好,一个人想去哪、想做什么都自由。
这些大小丫鬟们看她鼓鼓的小嘴,灵动的眼睛,怎么看怎么可爱,昨天至今相处下来,她不淘气也不顽皮,姊姊长姊姊短的喊,她们哪见过这么好伺候的小姐,又见人完好无缺的回来了,哪还敢置什么气,提热水的,伺候她沐浴更衣的,摆早膳的,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。
萼儿从两面三彩衣柜里拿出五颜六色的衣物,这随便一套都价值不菲吧。
“我昨晚换下来的衣裙应该洗干净了吧,我穿旧衣就可。”
“那怎么可以,我觉得小姐穿这一套最衬您的模样,颜色鲜亮,人看起来有精神。”那是一套京里仕女小姐最流行的浅樱红皱纱上衫,碧丝长裙,外套紫色香云纱罩衣。
正试图朝房荇头上簪花样的琴曲也点点头。“我也觉得这件好,小姐皮肤白晰,浅红比玉色好看。”
房待指着一件窄袖茧绸上衣,同色裙子,“我穿那件,好做事。另外我的头扛不动那么多头饰,就别费心在那上头了。”
她对这些极尽华丽的东西、那些挖空心思的精致吃食已经不在意,明府的人讲究吃,螃蟹二十吃,茄子做法繁复煮到后来完全吃不出茄子的味道,花样俏丽的布料衣裳一件换过一件,一年从来不曾重复过,精工美丽的首饰,要和同样等级的贵妇夫人比派头,比谁的贵,那些描金绘银的用具家什,终究又如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