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说话,没点头也不摇头,上官肇阳微微一笑,知道贺澧是个深思熟虑的家伙,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。
上官肇阳向在旁服侍的清风招招手,清风把匣子送到爷面前,拿出一颗白玉糖,剥开油纸,递给爷。
他笑盈盈把糖放进嘴里,对贺澧说:“这是钟家丫头卖的糖。”
贺澧顺手也从匣子里拿出糖,拆了油纸,细细品尝。
香甜的口感让上官肇阳微眯双眼,他是个嗜甜的,很喜欢这些糖,也喜欢外头包装的纸袋——第一次去买的时候,十五颗糖光用一张粗粗黄黄的油纸包着,第二次去买,已经换上白玉纸,第三次,纸上印了只在吃糖的小老鼠,两个大耳朵能扇风似的,旁边还有“唐轩”两个字。
他不禁觉得好笑,不过是个路边摊子,还取上店名,没弄明白的以为她生意做多大。
第四次买,白玉纸包外面扎了条编着年年有余图样的绳结,模样别致讨喜。
派去买糖的清风道:“钟姑娘说,这是送礼用的,里头有二十颗糖,贵了点,卖八十五文钱。”
他细细一算,这丫头果真会做生意,这样一个绳结在外头买不过五文钱就有,十五颗糖五十文,二十颗了不起六、七十文,再加上绳结也就七十多文,她一口气卖到八十五文,多出来的十几文钱全是白赚的。
“阿澧,你看这图样是怎么印上去的?”
“印章?”他摸摸纸袋上面的图样,可爱得教人爱不释手。
“可不是吗?这是我第一次见有人在印章上刻图不刻字,这么大的印章……大概只有玉玺、将军印才拚得过了。那丫头,满脑子鬼灵精。”
贺澧微哂,她确实是。
伍辉告诉他,钟三叔过世后,她似乎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,她变得更聪慧、更伶俐,也更让人另眼相待,伍辉说她问的问题,好几次他都答不上来。
她问:“科考不能作弊吗?只要买通考官,认认字迹,就能挑中贿赂的学子,给个好成绩,不是?”
他急出一身汗,辩驳道:“没有真才实力,哪能把官给做好?”
她嗤笑一声,“背背书算得上什么实力,了不起是记性比旁人好一些,我可不相信,背好那些东西就能做好官,真正的好官得不耻下问,得以百姓所思所想为政,得走遍五湖四海,阅历广阔,得触类旁通不拘泥。”
她说一大堆,说得伍辉满头大汗,伍辉转述她的话时,他心底有着形容不出的激动,她真是个小丫头吗?为什么见识看法不像个小丫头?
在伍辉的转述中,他也明白,这两人的感情渐渐恢复过往。
想到什么似的,上官肇阳大笑出声,“阿澧,你知不知道,钟家丫头到处诓人,说这是皇帝最爱的糖。有一次我亲自去买糖,问她:‘你怎么知道皇帝最喜爱这种糖?你又不是皇帝。’她居然反问我:‘你又不是我,怎么知道我不知道这是皇帝最喜爱的糖?’几句话把我绕晕了,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。后来我后悔死了,当时就该说:‘因为我住在皇宫那么多年,还不知道有哪个御厨会做这个糖。’”
“你想吓死她?”贺澧皱眉,口气森冷。
“她会被吓死?才怪!她胆子大得很。那时我说:‘我的朋友是皇子,他可从来没吃过这号东西。’她盯着我看了半天,回答道:‘建议您,冒充皇子比冒充皇子的朋友更有说服力。’你说,这是一个小丫头能说出来的话吗?”
笑容一个没藏住,贺澧咧起嘴巴大笑,看得上官肇阳心惊胆颤。
他会笑?阿澧又会笑了?自从五岁过后,再没见过的笑容重现江湖,那丫头……他上心了吗?
心里有了人,是不是代表他又有感情,又能……回到从前?
语气微沉,上官肇阳一掌拍上贺澧的肩,凝声道:“如果你喜欢那个丫头,就别把她往外让,徐伍辉虽然有能耐,可瞧着却不是个能对女人有担当的。”
贺澧没回话,只是敛起笑容,静静地望向他。
上官肇阳表情很认真,他郑重说道:“你不会讨女子欢心,不如我来助你一臂之力,如何?”
贺澧的表情一样认真,盯住他的脸,语带警告地说:“别多事,那丫头喜欢伍辉。”
抛下话,贺澧转身往外走。
他的步伐特别沉重,他的背影带着一股意味不明的萧索,上官肇阳挑了挑眉梢。看样子,是真的喜欢上了。
第七章 害人不成反害己(1)
“我还真是看轻阿芳了呢,谁想得到咱们钟家丫头这般厉害,独个儿就往县太爷跟前凑,别说你大伯父,便是你堂哥们也没这个胆子。我也不是说不能卖地,卖地这事儿还是我同你娘提的,怎地,悄悄把地给卖了,还不教人知晓,这是在防谁啊?防咱们大房还是防你里正舅舅?难不成我们还能贪你们家那几两银子……”
钟凌无奈轻叹,可不就是怕他们贪吗?
上辈子他们拿到手里的,不过区区三十两,王水木进门为赘婿后,发现田地卖掉,觉得自己亏大了,一阵吵闹毒打,将她娘藏的银两全部抢走,消失了几天,再出现,不干活、不做事,成天打骂娘亲,吵着生活过不下去,逼娘想办法赚钱,还闹着要卖屋宅、卖儿女。
前世的钟家三房,说是被大房、二房合力灭掉的,不为过。
骂上老半天后,张氏发现钟凌不发一语,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训,可钟凌才不是乖巧恭谨,而是一门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。
张氏叹气,既然地谋不得,不如就……
她换上一张脸,笑嘻嘻地拉住钟凌的小胳膊,说道:“阿芳啊,你娘那副身子板确实做不来农事,田卖了也好,可那银子摆在箱里可生不出小银子,不如交给大伯母,大伯母替你放利钱,那利钱可多着呐,一年可生两分利……你也别担心钱会不见……”
看着张氏开开阖阖的嘴,钟凌头痛,早知道会惹来不痛快,却没想到骂完之后张氏满心想着的还是他们家的卖地钱。
钟凌扯回自己的手,正色道:“大伯母,卖地的银子我娘绝对不会拿出来,那是要留给阿静读书用的。”
听到这里,张氏脸色转变,竖目横眉的,一副要打架的架式。
钟凌不理她,自顾自地往下说:“今儿个过来,除了和大伯父说说田地的事外,还有另外一件事要麻烦四哥哥,我和娘做了点糖果点心,想拿到街上卖,可娘担心我一个小丫头出门在外会被人欺负,就想着四哥哥每天都要进城卖柴火,不如也帮着卖。
“刚开始生意怎样、能不能赚钱还不知道,娘的意思是一天先给四哥哥五十文钱,若以后生意好了,再多给四哥哥一点,不知道大伯母想法怎么样?”
张氏脸色数变,听到钟凌一天要给五十文,那么一个月就有一两半,一年十八两,这可比种田要好得多,原本沉怒的脸立刻斜挑起两道眉毛,带上按捺不住的笑。
她拉起钟凌的手,态度重新热络起来,“行!自己家的人怎么能不帮?有什么需要你四哥哥的地方尽管支使他去做。”
“谢谢大伯母,有您这句话,娘就不担心了。”
“可不,你娘那副身子可禁不得吓。对了,有空让你娘过来一趟,我有事想问问她的想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