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家只有母子两人和几个小厮丫头,却足足盖上十几间屋子,间间宽敞明亮。贺澧特地收拾给钟子静上课的屋子,就在他的书房旁边、屋子里书架、书桌一应俱全。
贺澧和钟凌进屋时,钟子静已经在收拾书本,准备下课了。
在见到徐伍辉之前,钟凌并没想过面对他会有什么不相同,她认定,那是钟子芳的感情,与自己无关。
但人算不如天算,被强暴过的脑就是和正常的不一样。
在徐伍辉走到她面前,两人视线相接的那瞬间,心,不由自主地震颤着,像是谁在胸口泼上一盆醋汁似的,酸得她无法不皱眉。
看见她,徐伍辉微微笑开,风光霁月的笑容挤进钟凌的脑袋,刨刨挖挖,挖出她脑海中无数段记忆。
他一身干净的青色袍子,腰间系着陈旧的粉色香囊,上面绣着梅花,绣工乱七八糟,比起自己的烂手艺不遑多让,但就一眼,她便记起那是钟子芳送给他的定情礼。
送出礼物那天,他对钟子芳说:二生一世一双人。”
誓言许得轻易,谁知转眼情况变了、环境变了,态度也跟着转变。
钟凌半点都不想哭,那段恋情与她无关,但鼻子就是酸了、眼睛就是红了,那颗无法控制的心脏兀自抽痛个不停。
恨恨地低下头,她讨厌这种突然冒出来的莫名情绪。
她的哀愁让本就沉默的贺澧更加沉默。
这丫头只是固执强撑,她把话说得大声,不让母亲为自己担心,可终究……放不下那段过去。见她死死抿住双唇,不教悲伤外显,贺澧轻叹,何必呢,才多大的年纪,在喜欢的男子面前示弱有什么关系?
“阿静,快回家了,娘在等你吃饭。”她飞快收拾哽咽,转身面对门外。
她那模样,徐伍辉有什么不懂的,他抢上前,一把抓住钟凌的手臂,低声道:“阿芳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
贺澧看了两人一眼,带着钟子静走到门外,将屋子留给两人。
徐伍辉走到她面前,握住她软软的小手,笑道:“阿芳,对不住,惹你伤心了。”
屁!她才不伤心,她只是……脑子里面的“徐伍辉”余毒尚未清理干净,给她一点时间调整心情,她就会做出最合宜的表现。
钟凌转身,再度背对他,她努力保持脑袋清晰,努力让理智压过感性,可是,一颗心怦怦乱跳,脑子里恍惚不已,一时间,她分不清自己是钟凌还是钟子芳,她无法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“灵异现象”。
她不喜欢徐伍辉的呀,于她,他就是个陌生人,怎么会他心急,她就为他发慌?怎会他爽朗一笑,她的心就泡了蜜糖?
她比谁都清楚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,怎么他一靠近,她全身就不断发热,像是费洛蒙分泌过量,像是自己没事掉进烘衣机里转个不停?
徐伍辉不允许她逃避,扳过她的身子,勾起她的下巴,他让她与自己面对面。
才短短几个月不见,她竟长得如此美丽,那双眼睛里有着过去没有的清灵,那张小脸上挂起过去不曾有过的坚毅,她聪敏颖慧的模样一下子攫住他的心。
他是喜欢她的,从她出生的时候就喜欢了,他没见过那样漂亮可爱的小女娃儿,一有时间,他就溜到钟家陪她说话。人人都说她长大肯定会和钟三婶一样漂亮,可他总觉得她会比钟三婶更美。
那年,钟三叔对他说:“伍辉要好好念书,我们家阿芳将来要嫁给大官的。”
钟三叔一句话,让他没日没夜地念书,勤奋的态度让爹娘脸上有光。
那年他考秀才,钟三叔拎了一壶酒到他家里来,与他父子二人对饮,钟三叔对他说:“好孩子,三叔做不到的事,你得帮三叔做到,三叔指望你给阿芳争个诰命。”
他应下了,心底却明白,钟三叔是极有才学的,只是时运不济。
那天钟三叔还说,等他中了进士,就把阿芳许给他,言犹在耳,谁知钟三叔再也看不到这一切。
自从自己考上秀才,爹娘对钟家这门亲事就颇有微词,暗地里埋怨着,早知道自家儿子有造化,当年就不应该随口允亲。钟三叔过世后,娘更是急忙否决这门口头亲事,可他不想啊,他想娶阿芳,他是真心喜欢她的。
“阿芳,你不要为我爹娘的态度伤心,你等我,等我考上进士、能作主了,我一定会想办法娶你进门。”他的口气有些迫切,这段时日她时时躲着他,竟是再见一面也难,好不容易见面,她却是半句话都不肯对他说。
钟凌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,更没想到自己的眼睛会发神经,掉下两行泪水,她疯了、傻了!
“我发誓,我心里只有阿芳,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,你不要介意我爹娘,你只要相信我!”
徐伍辉握住她的手,贴在自己的胸口,钟凌感受到他的心脏狂乱地跳着,那是少年郎的真心意,无伪虚。
心暖也心软了,她不喜欢身不由己的感觉,却也无法推开这个情真意切的男人,微微的恍惚,她竟不知该如何自处。
第六章 白玉糖皇帝都爱吃(2)
她的糖被贺澧赞美了,钟凌回到家,吃饱饭后立刻钻进厨房,又多做上一、两百颗牛轧糖,全部的糖分成二十五包,再切一些试吃糖,挑了个家里最漂亮的盘子给装上,隔天一大字就跟着钟子文进城,占到好地方,开始叫卖起来。
她给牛轧糖取个响亮的名字——白玉糖,还大言不惭夸口,说那是御厨流出来的秘方。
这年头人人都想皇帝,却又人人当不了皇帝,那么坐不了龙椅,吃吃皇帝糖不为过吧!
反正天高皇帝远,皇帝又被关在高高的紫禁城……
等等,对不起,她不晓得这年头的皇帝住的地方是不是叫作紫禁城,但那不重要,重要的是能藉皇帝的名头大赚一笔。
才开卖不多久,钟凌就发现四堂哥很有行商天分。
照理说十几颗糖卖五十文实在不像样,馒头都没这么贵,就算添上皇帝名头,也不见得能卖出去,但钟子文嘴巴甜,奶奶叫阿姨、阿姨叫大姐,不过是卖个糖,却把人人夸成天仙美人,很明显地没节操,不过把节操和银子放在天秤上,怎么看都是银子重了点。
于是在钟子文的“教导”下,钟凌豁出脸皮,扯起嗓子喊叫。
“这位英俊潇洒、风流倜傥的大哥哥,买点白玉糖吧,这可是皇帝最爱的点心呢,您先试试,不买不打紧,只是大哥哥非得试试这味儿。”
“怎地,为啥非得试试?”
“大哥哥看起来雍容贵气,咱们家的糖让您尝过,身价肯定得涨。”
面上话说得甜,她心底却羞得没味儿,这话,讲得牙酸呐。
可,讲是不讲?当然得讲!男人为什么乐意在酒店里砸钱?不就是想听年轻貌美的小女生哥哥长、哥哥短的,听她们一句句不真实的夸奖,好一扫在外头被贬低的怨气。
所以啊,买几颗糖送两句赞美,划得来。
果然,“雍容贵气的大哥哥”被捧得很爽,豪迈地掏出一百文钱,买下两包糖。
就这样,两个时辰糖就卖光了,一千两百五十文钱入袋,钟凌脸上乐得开出花,她心满意足地数了一百文钱给四堂哥。
钟子文接到钱,惊得说不出话,平日里卖一捆柴也不过一、二十文钱,下午还得花时间上山砍柴呢,没想到才一个早上就赚了这么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