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凌明白了,钟子芳是因为罪恶感,认定是自己害死父亲,才刻意遗忘那段经历,也是因着那番遭遇,以至於潜意识里她对肇澧避之唯恐不及,宁死也不愿与他结亲?
上辈子钟子芳捡回一条命,却还是在二十岁那年香消玉殒,这一世换成了自己的灵魂,她一定要改变结局。
“为什么不帮他们收尸?”钟凌问。
“我不想让对方猜到,我和秀水村的村民有关系,生怕日后村民不得安宁。你无法想像,庄进成的手段有多残忍,他曾经道听涂说,说紫河车能让男人重振雄风、延年益寿,居然在一夜之间杀死一个村里的五个孕妇,剖腹好得胞衣。事发当地的里正、县官不忍百姓受苦,想往上举报此事,庄进成闻讯竟一把大火将整个村子三十七户人家连同县官全数烧死。”
一阵阵鸡皮疙瘩浮上来,钟凌可以想像,他们可以轻而易举杀害一对父女,若是能逼迫上官肇澧出面,杀戮一村子的百姓又算得了什么事?
“他把人命当蝼蚁看待?”
“庄进成的父亲庄德文是二皇帝,你说他是什么?二太子!”
上官肇澧嘴边露出一丝冷笑。连一个小小的吕氏,一只他手下养的狗,都敢祸害寿王府,他有什么不敢的?寿王不是普通百姓,他可是皇帝的好兄弟呐。
这会儿钟凌彻底明白了,所以他为她爹爹的丧事伸出援手,他听闻她娘的死讯急赶而来,他为阿静的课业尽心,他处处帮助自己,他给的温暖,为的是……报恩?抱歉?
这样解释很合理,可是合理的推测,却推测得她心情低落。
摇摇头,她撇开低落,她明白自己之所以低落,是因为要求太多。
她要求友谊纯粹,要求他对自己的好没有背后原因,可这天底下哪有平白无故的好,他已经是个大好人了,愿意为自己的罪恶感默默付出,她还能要求什么?
苦苦一笑,她问:“不是说要回京的吗?”
“考虑再三后,我决定直接到港县和肇阳碰面。”她这是不想看见他?
他的想像力让自己心情郁郁,只不过掩饰得很好。
“港县?你们到那里做什么?”
港县是刘爷爷的家乡,那时他们住的那座山林被皇后的娘家人占据,当地官府不但没有为百姓伸冤,反倒助纣为虐,迫得刘爷爷不得不带着病重的媳妇和阿志离开老家。
“讲到这个,我们欠你一句谢谢。”
“怎么说?”
“当今圣上喜欢微服出巡,那回到淮县本是经过,却没想到在半路上遇见你和刘爷爷,你们的对话引起他的重视,皇上暗地派人到那座山里探查消息,一探二探,探得庄家在那里开采铁矿、制造兵器,还蓄养了三万士兵。”
这件事让皇帝下定决心将庄党全数铲除。
皇帝可以忍受庄家贪财、贪权、贪势,终究当年若无庄家的全力扶持,他不但无法平安长大,更甭想登基为帝,因此不管多少刺扎在心头,只要不动摇国本,皇帝都给予庄家极大的包容。
皇帝甚至向朝臣百官透露过,只想削去党羽、保住庄家,可蓄养兵马之事一经查出,就不再是小事,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蓄养兵马?除了谋朝篡位,还有其他可能?这可不就是动摇国本了?
上官肇澧和上官肇阳早探得此事,只是还没找到适合的法子透露给皇帝知道,此事牵连甚广,倘若处理不好,怕会连自己都搭进去。
谁知天上掉下大好事,皇上会在出游途中遇见钟凌和刘星堂,更没想到一老一小口无遮拦地谈论此事,一个巧字,钟凌成为上官肇阳嘴里的福星。
“那座山中真有铁矿?”钟凌吐舌头,她果真是神机妙算刘伯温吗?居然随便蒙几句也让她给猜中。
“对,那座山里只住着十来家猎户,山地取得并不难。”
他们认为,庄家开采铁矿不见得是要谋朝篡位,顶多是庄皇后的两手准备,毕竟朝上有庄德文把持、后宫有庄皇后坐镇,太子虽庸碌,却也在位多年,庄家的地位稳若泰山,没道理谋反。
庄家许是想把兵器买卖的生意做大,至于招募的那些士兵,是为着开采、制造、运送,想必那座山的铁矿蕴藏量相当丰富。
但他们不能让皇帝往银钱那方面想,只能收买皇帝的身边人,要他们将庄家欲谋朝篡位的念头深植皇帝心中。
既是谋朝篡位,事情就大了,除动用武力之外,无法将其根除。
然而庄德文位居高位,一旦知道皇帝想动用军队围攻港县,自然晓得事迹败露,要不是想尽办法动之以情,说服皇帝庄家无乱臣贼子之心,就是干脆闹大,直接造反,庄家党羽众多,数年来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,早已盘据朝堂各个角落,真要动用军事,皇帝不见得稳赢。
几经盘算,皇帝决定混淆视听,下令让四皇子上官肇阳领军前往西方练兵。
西边的鲁国有大将军鲁鑫,他战无不胜、攻无不克,这几年鲁国周边几个小国被他们打得无招架之力,隐隐有往天烨皇朝进击的趋势。
眼下朝堂无人能应战,最后派了上官肇阳派出马,只不过他尚未领过军,因此皇帝予以一万兵马,让他演练。
得知圣意,庄德文、庄进成父子自然乐意附和,多年来他们几次对上官肇阳动手,却一回回让他平安躲过,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得天庇佑,或者他是个难缠的精明人物。
鲁国大将鲁鑫并非简单人物,面对即将爆发的战事,朝堂根本无人可以出战,上官肇阳肯挺身而出是再好不过的,若他能战死沙场,更是大好消息,少了个可以威胁太子之位的人。
“是啊又不难,一户给一点钱就能解决的事,为什么要强取豪夺,泯灭人性?”听刘爷爷说,有猎户死守家园,被庄家的人拦腰砍死。
“如果用买卖交易,容易把事情传开、闹大。”上官肇澧解释道。
“你的说法有问题,我怎么想都觉得庄家占地为王才更会引起骚动。”
“你想想,谁没事会拿白花花的银子去交换一片山地?又不能犁平了种田,没有收益的事谁愿意做?再说猎户本就是占山落户,没有房契、地契,且他们世代居住在那里,若是给的银子少了,必定不肯搬,要是给得多,谁不猜疑那座山里有什么好物,否则干么砸大把银子买下?
“天底下的聪明人多了去,一猜二猜难保不会猜不出几分道理,不如用权势逼人,一句温泉眼就把事情给遮掩过去,反正占地为主这种事权贵们做得多了。”
上官肇澧一篇话将钟凌给收服,错误的事在他嘴里翻了盘,这天底下哪里来的公平正义?
“你这次奉皇命要夺回那座铁矿山?”
“对,原本我和肇阳在京城会师,领军前往港县,后来我想,不如直接到港县与他们碰面,便不必来回奔波。”
他不提钟凌作恶梦的事,不说自己为她而心软,反说了自己不愿奔波,是因为……因为她有徐伍辉,更因为那个未知的预言,前辈子的自己确实是死了,不是吗?
他还是想娶她,但动机已经不一样。
过去他想在死后,把自己的身家留给她,保她不受别人迫害,现在想娶,是因为喜欢她、爱她,既是喜欢就没道理让她受伤的对不?如果他的死亡是无法避免的结局,他怎么舍她为自己守寡一辈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