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红缳,退下。”
白凛不动如山,散乱的气在四肢百骸当中一点一滴聚拢,当那略沙哑的男声传进耳中时,他耳膜鼓震,方寸亦震,狠狠沉下气才能稳住心神。
“主子”
“退下!”
他听到赤狐闷闷哼了声,随即鬓角微疼,有谁扯直他的发,利落截断。
他一口气盘聚再盘聚,几百年没受过这般屈辱,但超然于物外是他此时最需要的。不能受扰,不被影响,自心自炼,唯己强大。
那低柔男嗓动荡,震得他周身体肤隐隐泛麻——
“我一直等着,总想会有这么一天,你我将再重逢。白凛我最爱的使徒。”
白凛在对方话音甫落时骤然发功!
处境极其凶险,一施劲就得抱粉身碎骨的决心。
只进不能退,一退全盘皆输!
他倏地张眼,果如所料,不管男声或女音皆从红缳口中吐出,一体双分,她的主子将部分虚元置在她寸心之间。
轰隆——砰!咚——轰隆——
他体内万流同宗,汇成强大的气,试图逼出黑气的同时,劲壁亦重重外推!
一反动,周遭更凶猛的阻力咬上来,一波强过一波,直震元灵。
他听到虚元龟裂的声响,但拚得魂飞魄散,断不能在这牢笼幻境中言败!
便是销了他千年道行,便是死得不能再死,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,定然拖着对头一块儿。
只是有淡淡怅然
心田的那朵花,似开未开,将绽未绽,隐隐流香泌出。
他彷佛还没弄明白。
秋笃静在夜半时候惊醒,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!
发了恶梦,从未有过的梦境,逼真得令她胆战心惊、吓出一背细汗。
下榻,蹒跚晃到角落脸盆架前,她捧水泼脸,水似带秋霜,冻得她面皮一麻,脑门清凛——不!不是梦!
她忽地顿悟!
是体内天狐血气驱动,让她透过白凛的眼看到那景象!
她看到赤狐化作少女,双目仍是小兽的眼,瞳心锐厉细长,迸出妖光。
心突突飞跳,血气躁动不安。
肯定出事了!
她提剑佩刀,冲出房外欲去牵马,在廊下遇到年已十三的小姑娘萧湘。
萧湘那年被带来竹苑安置,便一直留到现下,可能是爹娘皆死于精魅作怪,她对巫族事物格外用心学习,天分虽不算高,但勤能补拙,这些年已成秋宛竹的得力帮手。
此时不知她是半夜起来解手,抑或听到动静才跟着起身察看。
“我上凛然峰一趟。明儿个一早竹姨若问,就说半夜巡捕房捎来急务。”
秋笃静捏捏她的颊,小声道:“别张扬。”
萧湘点点头,递来一小袋东西。
秋笃静揭开袋口一瞧,是加料又新炼的刺磷粉,对付小妖绰绰有余,遇上大妖也能拖延一下,替自个儿挣到脱身时机。
她微地牵唇,探手去揉小姑娘的发。“谢谢湘儿。”当年凛然峰上白凛的出现,一直都是她和萧湘之间的秘密,小姑娘谁都没告诉。
她最后催促小姑娘回房,然后偷偷将座骑牵离竹苑一小段距离才翻身上马。
一上马便纵蹄疾驰!
到凛然峰下,策马再上快不过她施展轻功,遂弃马徒步。
傍晚时候才狼狈“逃”下山,还想可能得拖上好一段时日,让那股难受劲儿淡然些才有办法再上来寻他,至少也得把脸皮撑厚些,面对他时才不会尴尬、心动,然后又红了脸。
岂料前后不到半天,她又返回。峰顶上究竟发生何事?!
直上飞驰约莫两刻钟,峰顶那片松林在夜中显得异样寂静,像盘踞不动的巨兽,根往深处扎,牢牢咬紧属于它们的地界。
月辉无法穿透,整座松林阗暗无端,树与树的间隙宛如通往冥地的开口,秋笃静手背一阵灼烫,巫族的入符图纹盛灿光明,整个亮透她双掌。
不仅是妖,且是大妖中的大妖!
松林严重异变,眼前景象绝非白凛所造,而高傲的天狐大人若在,又岂能任谁动他这座松林?除非他亦受困当中!
太婆们教过,白凛也提过,若要冲破结界,只需专心一意对准一小角下手。
一隅既倾,力道将四面扩散,不攻自破。
她大胆奔进林中,甫踏进,身后便被封了退路,暗成一片。
既入对方结界,动作得快,不得拖延!
她拔出入符过的淬霜剑直直插入地中,替自己造出一小块净地,双手各抓了把刺磷粉,两臂交叉高举,挡在面前——
“断、续、飞、逐!污邪速离——散!”每喊一字,体内热血越发奔腾,丹田之气层层上提,最后一字喝出,入符图纹受她召唤,这次不是整面气壁,而是飞箭疾射,道道金束朝某个树间黑洞笔直射进。
瞬间,耳中传来似人似兽的叫嚣,尖锐异常,她闭眸不看,宁神不听,撒出掌中刺磷粉,她再抓一把,叫得更响、更坚定——
“断!续!飞!逐!污邪速离!给我散——”箭光再出,专打那个点。
她是“半巫半仙体”,她是“天王大补丹”,她体内更有千年雪天狐的血气。
她是独一无二,很强很强的!
她必得相信自己,她定能掀倒这妖气冲天之地!
第6章(2)
啪嚓!
她先是听到烛火陡熄之音,不及回神,四周已爆出轰隆声响!
阗暗被她硬生生挤开一道亮口,整座林子突然急速回旋,绕住她猛转,一直转一直转,她终于倒地跌坐,力尽气竭般低头猛喘气,脸上泛金。
待再次扬睫,月娘高挂冷蓝天际,松林彷佛经过一场无形杀伐,弥漫着一股大乱后才有的论谲静谧。但有月光、有沁凉夜风,听得到风过树梢的声响,或远或近处,有夜枭咕鸣、秋虫夜叫一切回归原状。
一抹雪白横倒在几步外的老松树底。
她惊喘了声,七手八脚、连滚带爬地奔去。
“白凛!”白发雪身,那张俊颜染着淡灰色死气,唇上苍白无泽。
听到唤声,他两排密睫动了动,勉强张开后,目光遂直直锁住她。
彷佛不认得她。
他看她的眼神肃然得教她心惊。
“你怎么样了?我能做什么?你跟我说啊!”才扭开头欲察看他有无外伤,他突地振袖一揽,将她拉了去。
她趴在他胸前,被他双袖裹住上身,怕极她脱逃似,他搂得好用力。
“别闹啊你——”她担心到不行,他还乱闹是怎样?
是知她喜爱他了,才故意抱她、亲近她,又想看她脸红出糗吗?
既急又恼,正想骂人,抬眼却见他张着唇,像在对她求援。
“我必须把它给你”他说。
“什么?”简直一头雾水,她才扭动身体想挣开,他一袖已摸到她脑后,将她的脸往下压的同时,他微微挺高上身,于是眼睛对眼睛,嘴对嘴,他将她微启的唇瓣封住,用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薄唇。
秋笃静忽觉得四周松林又急速打转,连天边一抹月也跟着转!
月晕闪得她双眸生润,或须臾或许久,她忽而明白过来,那皎光是从两人相接的口中渗出,她血液滚烫,脑中浑沌,整张脸、整个人都热到快烧起,有什么东西从他口中渡将过来,她傻乎乎接收,顺着他给予的力道便往肚腹里吞。
那温热感觉一沉,坠进她血气内。
是内丹!
他把内丹喂给她,为什么?
她双眸瞠大,越瞠越圆,近得不能再近地看到他黑蓝眼瞳开始变化,那瞳仁不再是人该有的模样,而是一双疏离且异美的兽瞳。
白凛她不知自己有无唤出,或者唤了,只是呼出的气与声息全被他吞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