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二自从进门到现在一口水没喝,谈的都是他口中的小子。
他那二当家的身分摆着,两淮里谁敢不给他面子?并非那来路不明的小子有趣,那小子是狡猾。这时有人来报,西太瀞求见。
「大当家,让他进来吗?还是俺出去见他?」
湛天动瞥来一眼,这一眼就连长年待在他身边的张渤也觉得周身有些凉飕飕的。
「俺知道大当家心里有事,这小子滑头,咱们这一路回苏州也要不少时日,大当家见见他,也许能排解一点烦闷。」他不敢再提西府的事,大当家往北赶的时候脸半边是黑的,现在要往南回,脸是全黑的,要和这样的大当家形影不离的待在一个船上,会比死还难过。
「随便你。」有人终于开了金口。
于是,西太静带着春水进来了。
「见过大当家、二当家。」她规规矩矩行礼,没有四处打量这船舱的摆设,只是垂首候着,等张渤问话。
春水也怯怯地施礼,便躲到西太瀞身后去了。
小姐变了很多,已经不是她以前熟识的那个,可是,她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好,就后现在,她没见过任何世面,帮不上小姐的忙,可小姐呢,面对这些带着草莽气息,又带着精明模样的男人却没有半点怯懦,这样的小姐如果不能倚靠,她还倚靠谁呢?「你这是要夹夺代你和这小姑娘的关系了?」张渤问。
「春水是我爹娘认下的女儿,是小人的义妹,小的就这么个妹妹,没想到我离家,她也追出来了。」她刚刚和春水已经套好说词,对外,无论她说什么,春水只要点头称是就好。
「是长得很不一样。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两人都秀丽。哥哥嘛,带着雌雄莫辨的气质,很难判辨男女,妹妹比较一般些,一看就是那种纯真的小姑娘。
「小人还有一件事,就是小人的包袱……」
「不是都要给俺了?后悔了?」他瞪眼,本来眼睛就很大的人又瞪起人来,平常人只有吓破胆的分。
「是里面有件东西想拿回来,二当家的您可能也用不着。」西太瀞还在笑。
「什么东西我用不着了?」被他随手丢着的灰色布包袱就在黄花梨束腰大圆桌上,他大手一抓拿过来,扔在西太瀞怀里。「打开来看。」西太瀞打开包袱,拿出一件用旧衣服包裹着的东西。
张潮掀眉。「那是什么?」
她掀开一角,是一块长条状木头,然后抱在胸口。「是我爹娘的牌位。」父母双亡的孤儿吗?湛天动看了她一眼。
「你叫啥?总有个名字吧?」张渤问。
「西太瀞。」外人知晓的只有西太尹,没有人知道西太瀞是谁。
西?湛天动漫不经心的目光原已打算要收回,这下可是凝住了。
「这名字倒是怪好听的,俺看你穿着,你以为你爹娘会叫你阿猫还是阿狗的。」
「狗子是二当家的大名,我怎敢拿来用。」她没心没肺的咧着嘴道。
「这倒是。」有时很缺心眼的二当家完全没想到别处去。
湛天动把整张脸全转了过来。
这小子果然贼溜,不想自己被人家当成阿猫阿狗,拐着弯骂老二才是狗,如果你挑他错处,他又没说错什么,老二的小名是叫狗子没错,他一路以来阴涩如骤雨欲来的心情,居然感觉到了少许阴霾被扫去的感觉。还有,他姓西,这个姓氏在京城不常见,且他曾在西府附近出没……当时他应该让人进胡同去瞧瞧,那到底是一条死巷子还是他人府邸的后门……这不是他湛天动的作风,因为心乱,他错过了不该错的细节。
但,就算姓西又如何?西府的少当家死得确凿,这小子或许就只是单纯的和那位同姓罢了,死人是不会活过来的,他用得着杯弓蛇影吗?
他现下能做的,就是查出幕后凶手,为之复仇。
他要让那杀人凶手付出几百倍的代价出来!
「吼,小子,这就是你说的,身上所有的银子?」张渤很随意的掏弄包褓里仅有的几样东西,全是不值钱的,两件旧衣服,两个窝窝头,摸到最底,却是由纸包起来的一小包碎银,算完面额后,一口茶喷了出来。
十两!他居然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去给人出头,他是被这臭小子给唬了吗?他好呕,呕得想打人了!
她面不改色。「大哥,这些可都是我爹娘留下的全部财产了。」张渤一怔,拳头放下来。「你把全部财产都给了俺,往后怎么活?」
「所以,以后我们兄妹都要靠大哥照顾了。」张渤看看湛天动又看看西太瀞,搔搔头,怎么糊里糊涂真的多了个小弟……和妹子……没有人看见湛天动的唇微微勾笑,多日无法阖上的眼皮,轻轻的闭上了。
于是,西太瀞有了住处,不必再回到暗无天日、空气又不流通的货舱去,不过,她这身分,也只有在下层船舱睡通铺。
然而她在庆幸自己终于脱离黑暗、老鼠和各种牲畜味道,不必硌得全身都痛的窝在角落里睡觉时,忘记一件事……「那不是要和许多男子一起……」春水几乎要晕倒,那个「睡」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D。
船工、水手、跑腿打杂、厨房下手……什么样的男人都有,小姐可是姑娘家啊!
西太瀞想了一下,安慰看起来有些濒临崩溃的春水。「我这身分也不可能整天没事做,晚上能回去睡个觉就很偷笑了。我会一沾枕头就睡觉,什么事都不会有的。」
「小姐……」
「叫哥哥。」
「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!」春水难得的有了气势。「小姐,您委屈些来和奴婢住吧,和那些男子住在一起,别说女子的身分要是被拆穿怎么办?小姐以后要嫁人的,这事情传出去怎么办?:「「你真是个爱操心的。」西太瀞咕哝。
她怎么会不明白女扮男装的自己就算扮得再像,毕竟不是男人,而且和一堆臭男人,且几乎都是成年男子睡在一个通铺上,光想,鸡皮疙瘩就掉满地,可是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?
已经是骑虎难下了。
「我穿这样去和你睡一间房不是更奇怪?」现在的她可是男子,就算是兄妹也没同睡一间房的道理。「你只要给我准备沐浴擦澡的水就成了。」她每天不擦擦洗洗就浑身不舒服,现在春水有自己的房间,总算有地方可以洗刷。洗刷身子不会花太多时间,别人问起来,两人是兄妹关系,就说她来探望妹妹,谁敢吱声说不因为是白天,通铺里空无一人,所有人都干活去了,这让心里七上八下的西太瀞无端松了口气。
她放好从张渤那里拿回来的小包只,包只里自然只剩下爹娘的牌位和旧衣服,不过那十两银子他还真的没收了。「爹、娘,因为时间上有点赶,这牌位稍微简陋了些,爹娘别跟女儿计较,你们在这委屈几天,无聊的时候可以上甲板看看海,吹吹风,过些日子,能下船了,女儿一定会帮你们找一处光敞的地方,让爹娘舒服的待着。」她把包裹父母牌位的布拆开,放正,轻轻的双手合十,眼底带着水光。
「爹,您可不可以告诉我,女儿这么做对吗?我离家那么远,做了这样的选择,却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,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怎样,会转好,还是更坏?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,对于没有回头路的我来说,您可不可以告诉我,以后要怎么走下去?」一室寂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