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很久、很久、很久……吧。”看着执迷不悟的李薇,大嫂加重了口气,“我们不会帮你签这个字的,你还年轻,你必须离开那个房子,重新展开生活,你回你的家吧,这几天,我们会找人卖掉那间屋子。”大嫂决绝的话,让李薇倏地红了鼻头,捏紧拳头,沮丧瞬间填入她的眉眼。
怎么可以啊,怎么可以这样赶人?她还要在那里住一辈子,她还要在那里养小孩,阿尚的新品种九层塔,她种出来了:阿尚的鱼,她养得又肥又聪明:阿尚的衣版,她烫得很整齐;阿尚的电脑,她经常上去更新……她那么卖力维护的一切,大嫂怎么可以坏心肠、通通收走?
“你们这么不喜欢我吗?这么不想和我成为一家人吗?我知道我的个性不好,我是讨人厌的千金大小姐,可是我会尽力改变呀,也许现在的李薇还没办法符合你们的要求,但我发誓,我会慢慢进步。”她高举五指,保证自己会用心。“不是这个问题……”大嫂想再劝说,可李薇半句都听不下去,她满脑子认定自己不够好,李家不愿意收下她这个媳妇。
她急急握住大嫂的手,哭诉着,“好吧,你们不帮我签名,我去找朋友签,只是……求求你们,那房子让我再多待一段时间,我会借到足够的钱买下来,不然,我回娘家要钱,我不能不待在里面啊,我不在了,阿尚……阿尚怎么办?”说不通,这女孩怎么固执成这样。
“小薇,你不要激动、听我说……”不听、不听,她不听,阿尚已经离开她身边,她再不允许他离开她心底。用力抹去泪水,她用力挤出一抹让人看了心酸的笑脸,低下头,从包包里面拿出好几个保鲜盒,一一放在桌上、打开盒盖。
“你看,我真的有努力。这是阿尚最喜欢吃的蛋卷,这是阿尚教我做的年糕,这个是我不小心弄死的九层塔,瞧,我又种出来了,这个、这个是花盆里养出来的筒篙,我没有用半点农药,我本来很怕虫的,可是我把虫一只一只抓起来,没有伤到菜叶脉……”她说了一大串,积极表现自己是多么尽心在当阿尚的媳妇。
李薇喘口气,继续说:“如果我不住在里面,谁会记得阿尚喜欢吃什么、阿尚做过什么?阿尚的电脑档案里还有我呢,我真的不能离开,求求你了。看着激动的李薇,大嫂说不出话,于是李薇当她默认。
用力一拍大腿,用力起身,像是担心大嫂反悔似的,李薇匆忙向大嫂做一个九十度大鞠躬。
“对不起,我要任性一回,不管你们乐不乐意,我都要住在里面,你们忙你们的事业、你们的农场,你们那么忙,请让我帮忙负责……负责思念阿尚。”说完,她急急转身离开。
李薇一面小跑步,一面对着空气说话,“阿尚,我们回家了,我们不要留在这里也不要去我家,我们就待在我们的家,守着彼此过一辈子……”听见她的话,大嫂忍不住酸了鼻冀,她有一股冲动想要跑上前去,把小薇拉回来,想抱她在怀里,告诉她说:请你不要这么伤心。
可是……
她抬头看了看二楼那扇微张的房门,抑下满腹冲动。
大嫂心绪不宁,在阿尚的房门前面徘徊,她看了一眼手中的资料,心越来越慌张,脑子里面,满满的是李薇那日的言行。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呵……爱情摧折了她的心性。
握住拳头,大嫂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大腿,犹豫不决。
放任情况继续恶化下去?不,她办不到,她无法假装看不见小薇的伤心欲绝,无法对她的求救视而不见,虽然小薇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疯,可是再这样下去,她一定会疯狂。
握住拳头,大嫂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大腿,犹豫不决。
放任情况继续恶化下去?不,她办不到,她无法假装看不见小薇的伤心欲绝,无法对她的求救呜哂视而不见,虽然小薇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疯,可是再这样下去,她一定会疯狂。
不行,就是多管闲事,她也要出这个头!就凭她是大嫂。
敲两下房门,她没等阿尚出声,就推门进屋。
阿尚坐在落地窗前,表情木然地望向庭院,一个看护蹲在他脚边,重复着揉压按摩动作。“你确定这样做是对的?”一进门,她就咄咄逼人,这不是一个好嫂嫂该有的行力,但她管不了那么多。这几天,每晚作梦,她都梦见小薇空洞无助的大眼,梦见她对着空气喊阿尚,梦见她痴痴笑着,眼神不再清澈澄亮。
阿尚双手转动轮椅,面向大嫂,拉出一抹笑。“我不明白大嫂在说什么。”
“我在说小薇。”小薇啊……那天,他从窗户往外看去,看见她的纤细身影,心,掀起狂风巨浪。
无数次想象,想她踏上老家门房、想她的喜乐哀悲、想她在亲人面前诉说两人的感情或生活点滴、想她与家人共同“编怀”己逝的自己,来减轻失去自己的哀恸欲绝……可是她没来,一个月、两个月、三个月过去,他对想象死心。
他开始嘲笑自己,也许她并没有那么爱他,是他高估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,也许她没那么依赖他,需要时刻待在他身旁,但即使如此,他还是没办法不爱她、不照顾她、不想她。
直到那天,她来了,他远远看着瘦得不成人形的小薇,心像被千军万马狠狠踩过。
他不知道大嫂与她说了什么,只见她缩了身子、蜷曲在门边,那样委屈哀戚,他感同身受,他知道她在哭、知道她很伤心、知道她被什么深深打击……胸口被滴了辣油,火烧火烧地疼痛起来……直到她进屋,他才晓得,原来过去十个月,“阿尚”竟然没离开过她身边,他们一起迎接天亮、一起走入黄昏,“阿尚”甚至试着训练她当一个爱干净的勤奋女人。
他听见她说的话、听见她的哀求,听见害怕毛毛虫的她,巴巴地抓着菜虫,说要当他的好媳妇,不管他是不是已经死亡,说要负责思念他,负责记住他喜欢吃些什么,她不要让他亏太多,要爱他好久好久……傻瓜,有她可以疼,他从来就没亏过,有她可以爱,让他在青春岁月中,留下最醉人的乐章,他是觉得满足的。可是她爱他啊,她说,她已经无法不爱他。
问题是,怎么能够?他凭什么让她爱?
他垂下眉,掩饰眼底一缕忧愁,看着自己的双腿,他已经失去爱她的资格。
那日,他就躺在那堆建筑木料下方,救护人员救起他,小薇却惊吓过度,昏倒了。
前辈比小薇更早走到他床边,告知他脊椎受伤,双脚很可能永久性瘫痪,他央求前辈告诉小薇,他已经在大海啸席卷时死亡.
前辈说,小薇听到这个讯息时居然没哭,反而无比冷静地问:f前辈,可以帮帮忙吗?我和阿尚想回家了。”好像前辈告诉她的,不是他的死亡汛息,而是他的归期。
前辈替小薇买到机票回台,而他留在日本接受治疗,两个月后回到台湾,他才晓得小薇并没有离开他们的家?
他聘请征信社,每个月调查小薇的生活,他要确定她安好,他才能心平,他让父母亲继续为小薇寄食物,他则不断在她的账户里存钱,他在等,等她恢复过去的生活、重回家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