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家小姐呢?”就在两人欲离开之际,樊柏元沉声问着。
蜜儿闻言,不满地皱起眉道:“侯爷认为少夫人还是奴婢们的小姐,那是不是准备要放休书了?”
此话一出,默言倒抽口气,瞧见樊柏元搁在桌面的拳头已经握得青筋暴跳。
“蜜儿,对侯爷说话岂能这般无礼?”杏儿抬手制止蜜儿,眸色看似温顺却稍嫌淡漠。“咱们可不能让人有机会给小姐冠上娘家管教无方的罪名,毕竟咱们的侯爷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。”
默言原本还点头,认为还是杏儿识大体,听到最后,他干脆直接闭上眼来个眼不见为净。
其实,有时候他也会想当个瞎子的,真的。
“好个不一般的杨府千金,才能管教出这般放肆大胆的刁奴!”
“是的,我家小姐说过,想知道主子是什么德性,看身旁的下人就知道,我家小姐待奴婢们真诚,奴婢自然是衔环以报,要是有人胆敢欺侮我家小姐,管他是皇帝老子还是什么的,奴婢们都不会坐视不管!”她一口一个小姐,故意不叫少夫人,她家小姐不需要这种男人当夫婿。
默言闻言,开始怀疑他现在该不该替侯爷出口气,可是,他实在不觉得侯爷做对,要他相挺,总觉得心虚呀。
“口口声声指桑骂槐,本侯爷不过是个瞎子,岂有本事欺她?!”为何他非得坐在这儿,被两个出言不逊的丫鬟羞辱!
“侯爷,我家小姐说,伤人不需利器。”杏儿有些欲言又止,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。“侯爷,奴婢们先退下。”
见杏儿朝自个儿福了福身,他脱口道:“叫你们家小姐过来!”
杏儿紧绷的神色微微松开,轻声道:“恕小姐无法过来,因为小姐病了。”
樊柏元怔了下,显然没想到她病了,随即想起,前日她抱着娃儿离开时,外头正下着大雨。
“可有找大夫?”他口气稍缓地问。
“没,小姐说不需惊动大夫。”
“她……”
“杏儿,你话都说了就干脆说得明白些,梅贞院没钱了,小姐没钱请大夫!”蜜儿火大地吼着,一想起小姐为了这无情无义的侯爷缩衣节食,就连病了都不敢请大夫,她就一肚子火。
“蜜儿!”
“不说给他听,他还真以为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侯爷,依我看,他根本是不知世间疾苦的天之骄子!”蜜儿一把拉开杏儿欲制止的手,不吐不快。“侯爷,为了医治侯爷的眼,小姐把嫁妆都变卖了买药材,梅贞院一领到分例,她就赶紧替侯爷备药和裁衣,用的全都是最上等的,可自个儿总是舍不得吃穿。之前总算舍得花钱买了几匹布,全都是高档的冰纹绫罗,但那全都是给侯爷的,她压根没替自个儿买上一匹。”
“小姐不会裁衣,找我和杏儿帮忙,可咱们要帮忙绣工和缝制,小姐却不肯,直说要给夫君的衣服得要她亲手绣缝才成……我家小姐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?你为了一个娃儿和我家小姐闹翻,你不要的孩子,我家小姐疼得像宝,那是因为我家小姐早年丧亲,她舍不得小少爷从小就没爹娘疼,整夜亲手抱着哄着,如今自个儿病了,却还只记得要张罗小少爷和你,又要我俩不得让你知道她病了,让你担忧,可你会担忧吗?!”
蜜儿像是要将进樊府这段时日,杨如瑄的所作所为一次说清般,她不能忍受樊柏元竟为了鸡毛蒜皮大的事冷落她家小姐。
默言倒抽口气,不敢相信这丫鬟看起来个儿小小,中气却这般足,骂得可痛快了,而侯爷的脸色……嗯,还好,只是黑了一点。
樊柏元垂敛长睫不语。他曾听杨致尧提起过,杨如瑄原是杨家三房,因为父母双亡,在十二岁那年被二房给收养。算了算,也不过才三年多前的事,那时的他正要从西突定阳城班师回朝。
说来也巧,他们在同一年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事物。
她对孩子的疼惜,是因为如此,那她这般不求回报地对待自己,又是为了什么?他不知道她竟连嫁妆都变卖了,如果是想从他身上找到家人的回忆,那么她还会对樊柏文动心吗?
疲惫地闭上眼,有些事饶是他想破头还是没答案,再者她病了……
“默言。”他低声唤着。
“拿点银两给杏儿去请大夫。”
“是。”
“不成,我得照顾小姐,杏儿得要照顾小少爷,我们两个都没空去请大夫。”蜜儿低声回绝。
樊柏元的长指轻敲两下,而后轻摇着长指,默言立刻领命而去。
“侯爷,奴婢们先告退。”
樊柏元略微不耐地摆了摆手,待两人离开才站起身。
他想见她,可偏偏默言不在,他哪儿也不该去……笨丫头,都病了,昨儿个还那般倔气。
如今想来,她昨儿个的气色确实不佳,话也没多说,也许是不想教他发现她身子不适……忖着,心愈焦躁,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去看她。
而他,也确实这么做了。
房门被推开时,杨如瑄不敢相信地瞪着来者。
“侯爷?”蜜儿低呼着。
杨如瑄挣扎着坐起身,一套上鞋,管不了自个儿病得头昏眼花,直朝他走去。“侯爷怎么来了,默言呢?”
“他去请大夫。”他注视着她,她脸色红通通的,身上似还有高热,后头蜜儿已经赶紧拿了件棉袄给她搭上。
“那侯爷是怎么来的?怎么也没多加件外袍?啊,那件裘衣我还没改呢。”
“说那些做什么?你赶紧回床上躺着。”他握住她的手,发觉她的手烫得吓人。“我没事。”手被握住,她有些羞赧的垂眼。
“快躺着。”他轻扯着她。
杨如瑄身子晃了下,他赶忙将她搂进怀里。“你瞧,身子不适还不安分些。”想也没想的,他将她打横抱起,却突地想起自己是个“瞎子”,面对看得一清二楚的路,他要怎么走?
“侯爷,往前走约莫八步,直走就好。”杨如瑄感觉到他的迟疑,顾不得羞意,忙出声指引。
樊柏元循着指示,放慢脚步向前,不让她俩看出破绽,直到安稳地将她置在床上,又摸索着被子替她掖好。
一个夫妻间再寻常不过的动作,却让她鼻头发酸。
“蜜儿,拿把椅子来。”她眨了眨眼,吩咐着。
“是。”被眼前这一幕吓傻的蜜儿,回神搬了把贴背高脚椅搁在床边,不住地打量着樊柏元,像是无法相信他竟会在没有默言的陪伴之下,独自走到天一水榭。
天一水榭和鹿鸣阁只相隔一座花园,有小径穿廊,说远不远,但对一个双眼不方便的人却是极其不易。
而且,她骂了一串话,侯爷都没罚她呢,亏她还打定主意等着被罚。
“侯爷,在默言来之前,你先坐会歇息一下。”杨如瑄柔声说着,轻牵起他的手,指弓他坐下。
“身子还很不适?”他坐下,没松开她的手,垂敛长睫遮掩他的视线。
“还好,没事。”
“才不呢,小姐昨儿个一直吐,什么都吃不下,哪里没事了?”蜜儿忍遏不住地替她出声。
杨如瑄头疼地道:“蜜儿,去帮杏儿照料小少爷。”
“不成,侯爷又瞧不见,你要是有个什么的,他照顾不了你。”
“蜜儿,说什么他?说话如此放肆,你这不是给我蒙羞吗?”
“小姐……”蜜儿可怜兮兮地垂下唇角。
“去照料小少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