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白文昭你!”华景春蒲扇般的大掌按住百斤重金刀,准备掀桌子砍人。
“闹够了吗?冰雪初融的顺江够凉快了,不妨去泡上三个时辰冷静冷静。”冷如冰刃的声音又沉又寒,不带一丝人气,宛若那冰封三尺的高原上独行的灰狼,嗜血,孤傲,性冷深沉。
“主子,属下错了。”一想到顺江此时的寒冽,打了个冷颤的华景春顾不得什么男人的面子,当下爽快的认错。
“葛爷,他这性子得磨一磨,太不禁激了,若遇到紧要关头还这般毛躁,只怕会坏了咱们好事。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,只怕猪一样的队友,自扯后腿,自毁长城。
被称“葛爷”的男子神情漠然地看了华景春一眼,看得他打心里发颤。“你太躁了。”
“是,属下一定改,绝不再让人一挑弄就炸毛。”他边说边瞪着满脸笑意的白文昭,做出挥舞拳头的动作。
以一名带兵打仗的武将而言,他足以胜任了,一夫当关,万夫莫敌,一身的蛮力叫敌人闻风丧胆,不敢越雷池一步,马上英勇雄姿令多少兵士热血沸腾,奋勇杀敌。
都说秀才遇到兵,有理说不清。可历经战火的兵痞子遇着了满嘴油的书生,他一样没理可说,人家动动粲如莲花的舌头就硌死人了,比刀剑还锋利。
杀人不过头点地,文人的一支笔、一句话足令天下尸横遍野,葛爷是血淋淋的殷鉴,他就是轻忽了文官那一张胡天说地的嘴,未做防备才会落得众叛亲离、无处可去的下场。
白文昭不受威胁,轻笑道:“这话说说就算了,当不得真,当把好刀倒是不错的选择。”冲锋陷阵他再行,一刀捅进敌人心窝。
葛爷一口饮尽杯中烈酒,延烧而下的灼烫压下他心口熊熊复仇之火。“我要你办的事办妥了吗?”
“五千匹战马,十万支弓箭已顺利运抵南昌国,南越国边防岌岌可危,”两国交战已久,一旦爆发,势同水火。
“银子收了?”深不见底的黑瞳闪着森森冷意。
“收了,共三十五万两白银,葛爷的意思是?”是收入库房或另有他用,他们目前不缺钱。
“买下丰山。”他声冷如勾,轻轻划过空气。
“什么,丰山?!”那在旭川国境内,绵延好几百里,是由十三座小山头汇集成的高山。
“我只问你办不办得到?”
沉吟片刻,白文昭在心里盘算了一番,“虽然有点困难,但出面和贪得无厌的官员打交道,能成。”
“不计任何代价买下那座山头,迁走附近十座村子的居民,不管花多少银子都成。”因为那里有蕴藏丰富的金矿,半年后会被旭川国某世家子弟发现,从此金源不断,收为国有,为旭川国带来可观的财富。
“咦!你怎么晓得有十座村子,你曾经去过吗?”白文昭微讶他对丰山地形的熟稔。
是的,他去过,在死前三个月,他带领一支旭川国铁甲部队经过此地,却被一场大风雪困在雪中,他所带的兵马有一半被冻死,另一半是活活饿死,唯有他抱着不甘死去的复仇之心逃出生天。
可是他无法不怪罪自己,虽是大雪造成损兵折将,但他设想不周,过于急迫也是兵败的主因,他没把天候考虑在内,又匆忙出兵没带足粮草,大雪一封山阻断进出的道路,缺衣少食的士兵哪禁得起饥寒交迫,阖眼睡着便再也醒不过来。
没多久,他也因报不了仇而抑郁而终,卒年二十八岁。
葛爷本名葛瞻,原是南越国大皇子,打出生就是天之骄子,南越国皇后亲生嫡子,身份显赫,天资聪颖的他几乎可以笃定是南越国的皇位继承人,无人能掠其锋芒。
谁知三皇子及其母妃莹妃生有贰心,意图九龙宝座,母子俩暗下毒手害死皇后,让找不到幕后主使者的葛瞻对无能缉凶的南越皇帝感到不满,慢慢地产生嫌隙。
莹妃用捧杀的方式离间葛瞻和皇帝之间的父子亲情,再举荐葛瞻为带兵的主帅将他送上战场,然后在背后诬陷他有意谋反,等不及皇上驾崩就想坐上那个人人趋之若鹜的位子。
南越国皇帝大怒,召回葛瞻并将他软禁,最后因心生不忍而没斩杀亲儿,仅判他流放他国,终生不得踏入南越国半步,皇位继承人也和他擦身而过,改立三皇子为太子。
那时,葛瞻二十一岁。
他处心积虑想报仇,没想到在一番谋划、隐忍,并向旭川国皇帝及赵家借兵攻打已登基的三皇子葛鞅时,却因气候而功败垂成。
他死得好不窝囊,没报得了仇反而赔上自己一条命。
在他临死之前,前尘往事历历在目,更神奇的是,他竟看到含笑而立的母后,眉目如画一如往昔,也瞧见成亲一年的妻子笑着走向皇帝葛鞅,身子轻偎他怀中,将他“谋反”的证据交到葛鞅手中,并嘲笑他的愚不可及。
怒极的他呕出一大口瘀血,想到自己任人操弄的愚行,以及为了报复而放开的那些人,他又悔又恨,心有不甘。
胸口痛着,四肢抽搐,陪伴他的只有不见五指的黑暗,孤伶伶的他忽然好想见那个人。
但是机会从不给做傻事的人,为了夺响应得的一切,报令人痛不欲生的血海深仇,他放弃了好多好多,包括深爱他的淘气姑娘。他让她伤心欲绝,最后泪流满面,带着破碎的心嫁给别人。
没想到她在成亲途中被土匪劫杀了,死时才二十岁。
若是能回到过去,他一定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瓜葛,他要她平平安安的活着,没有他她才会快乐,她值得被更好的男人对待,生儿育女,快活一生。
意识陷入黑暗,他明白将殒命于此,可等他再睁开眼睛,竟然身处南越国宫殿,他当年被父皇软禁的地方,当下讶异且难以置信。
他又活过来了,而且来到被三皇子诬陷谋反的那一年,罪名已定的他三日后将被送出南越国。
重生那一夜他只做了一件事,那便是劫狱,救出隔日将代替他被斩首的心腹白文昭叛逃,两人带了少许亲信逃出南越国,并说服一批将士跟着他,并在太平山建了天耀城,另起炉灶与已登基为帝的葛鞅对抗。
重生前,葛瞻听过金矿、铁矿的事,这次他抢先一步用少少的钱买下矿山探矿,并藉由这些钱经营武器和战马的生意,一方面和其他国家交易,一方面为自己蓄积实力。
他让这一世未死的白文昭为他打理这些产业,这一次他有足够的财力支持,也能改变不少的命运,对外,大家都以为白文昭是做买卖的大东家,实则是葛瞻在幕后掌控。
“照着做,不必问。”他不能说他曾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,他却无力扭转可憎的结局,任由他们平白死去。
白文昭嘴边的笑微凝,目露无奈。“别太严肃,葛爷,瞧你那张冷脸多骇人,别吓跑了纯情的小泵娘。”
哪来纯情的小泵娘,他们坐在酒楼的二楼包厢里,三面是墙,另一面是离席面七步远的方格窗子,从外头看不见里面的情景,里头的人也瞧不见外面走动的人,仅闻人声。
华景春不屑的撇撇嘴,一口干尽满溢的白干,粗鲁的以藏青色袖子抹过嘴边的酒渍。
“文昭,你忘了曾架在你脖子上的那把刀吗?”葛瞻的眼中没有温色,只有冷到极点的狠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