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爱卿并未犯错,朕若是收回爵位和俸禄,要如何向天下人解释?何况这回元旭的事,你可谓尽心尽力,立下大功,也就更没有理由……”沉吟片刻,皇上才又往下道。“凭你的资质和能力,往后重用你的地方还很多,不如就由世袭罔替,改成降等袭爵。”
“启禀皇上……”雷天羿还有话要说,他并不恋栈名禄和地位,只想一家人过着平淡的日子,这是他心中最大的愿望。
“定国公还不快谢恩?”老太监笑吟吟地催促。
……看来是推不掉了。雷天羿只好伏身跪拜。“谢皇上恩典!”
“谢皇上恩典。”冬昀跟着叹气,看来他们是当不了平民百姓了,不过她也不会太过意外,毕竟皇上要是就这么收回丈夫的爵位和俸禄,难保有心人会有诸多揣测,万一长公主所做的丑事传扬出去,对皇室的名声也不大好。
皇上满意地颔首。“凤阳的丧事,朕也会交办下去,务必让她走得风风光光,至于她的死因……就说是旧疾复发。”
最后一句话可以明显听出警告意味,让雷天羿心头倏地一凛。
“微臣遵旨。”
待夫妻俩退出御书房,不禁交换了个苦笑。
“既然皇上信任你,还想要重用你,也算是好事。”当今圣上是个明君,眼光看得远,不会拘泥在血缘上头。
他笑得很淡。“其实皇上并不是为了我,而是为了维护长公主的名声,不想让人知道我并非长公主亲生,更不希望有人知道她是被杀致死。”
冬昀拢了拢身上的斗篷,不让冷风灌入。
“会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,换作你我也一样。不过相公也别太妄自菲薄,你是真的有能力,也是能做大事的人,我相信皇上的脑子比谁都还要清醒。”
“多谢娘子夸奖。”雷天羿拱手一揖。
她笑了一声,接着正色道:“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送婆母最后一程,前世的恩恩怨怨并不是人死了就到此为止,相公心中的这股恨意也会化成执念延续到下辈子,这更不是我乐见的。”
雷天羿当然明白妻子的苦心。“我现在真的还无法原谅她……”
“我知道,这是相公这一世要修的功课。”冬昀重新展露笑靥。“我会一直陪着相公,咱们一起面对。”
他的心不由得变软,也变温热了。
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够做到原谅吧……
不过那也是因为有妻子陪伴,让他内心的伤口慢慢愈合,当整颗心被爱填满,恨自然就会慢慢减少……
尾声
六个月后
此时已是夏天,冬昀挺着圆鼓鼓的肚子,坐在外头乘凉。
“娘,我要跟弟弟玩……”昭儿摸着母亲的肚子说。
她一手摇着团扇,一手拂去儿子额上的汗水。男孩子好动,没有一刻静得下来,加上她现在肚子愈来愈大,已不能跟在儿子后头跑。“不是弟弟,是妹妹。”
昭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。“妹妹?”
“对,是妹妹,上回因为娘太不小心了,妹妹才不得不离开,不过菩萨又把她还给娘,以后昭儿是哥哥,要对妹妹好知道吗?”冬昀温柔地嘱咐。
昭儿用力点了点小脑袋。“知道。”
“……你们在聊什么?”刚进宫一趟的雷天羿还没回房更衣就先看到他们,直接走过来,顺手抱起儿子。
“娘要我对妹妹好。”昭儿口齿清晰地说道。
雷天羿不免惊讶。“这胎是女儿?”
“是上回那个孩子,那一次是注定好了,非走不可,没想到她跟咱们的缘分这么深,又回来当咱们的女儿。”她赶紧跟丈夫分享才刚接收到的讯息。
雷天羿眼眶热热的,忘不了当时椎心刺骨的痛,如今得知孩子回来了,那份遗憾顿时得到补偿。“那真是太好了……”其实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遗憾。
冬昀见他眼带愁绪,似乎有心事。“在想什么?”
“既然你说我的生母还在人世,为何这么多年来,她都不曾来找过我?而我又该上哪儿去找她?”
“我也不清楚。”冬昀接收不到任何讯息。“不过只要她还活着,总有一天,你们母子一定能相聚的。”
雷天羿颔了下首,既然妻子这么说,那他就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那一天来临。
他抱着儿子坐下,感受阳光洒落在身上的温暖,这份温暖是如此得来不易。
冬昀将螓首靠在丈夫身上,被暖融融的太阳晒得有些昏昏欲睡。
“对了,凤翔侯说他的夫人想要亲自登门拜访,当面跟你道谢,因为有你的忠告,才能让她平安生下一子。”
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妻子的回应,雷天羿低头一看,嘴角不禁上扬,连忙示意坐在大腿上的儿子不要吵到娘和妹妹。
昭儿用力点头,在爹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,一下子就睡着了。
他瞥了妻子多了几分圆润的脸庞一眼,又低头看了看儿子可爱的小脸,再次体会到名利富贵只是过眼烟云,唯有家人才是无价的。
此时的国公府外头——
母子三人身上都背着细软,慢慢走在大街上,居中的妇人虽是布裙荆钗,却不减她秀丽的面容。
“娘累不累?”十三岁的二儿子关心地问。
宛娘对他笑了笑。“娘不累。”
“咱们走了这么远的路,总算到京城了,爹一定等得很心急。”十五岁的大儿子扶着母亲,刻意放慢脚步。
她笑叹一声。“你们的爹好不容易在这儿找了份工匠的活,还租了间屋子,就捎信要咱们过来,如今终于可以一家团圆了。”
两个儿子相视一笑,知道娘等这一天等很久了。
“咱们是不是迷路了?”宛娘发现两旁都是一些豪门大院,不像是平常百姓住的地方,有些局促不安地问。
大儿子也发现了。“我到前头去问问,娘先在这儿等。”
“不用了,咱们一起过去……”
母子三人经过一座气派非凡的府第,光是高耸的红色大门就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,令人望而生畏。
宛娘不经意瞥见大门上头挂了块匾额,上头写着“定国公府”,顿时就好像有几千几百根针扎进自己的脑袋,痛得她直冒冷汗。
这么多年来,她忘记所有的事,唯一记得的是她识字。
“娘怎么了?”
“娘!”
两个儿子紧张地将母亲扶到路旁休息。
“我的头……”宛娘脑中突然出现许许多多的影像,最近经常发生这种状况,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黑暗中破茧而出。
其实她应该不是叫宛娘,只是当她被人从河里救起来的那一刻,她的脑子一片空白,什么都忘记了,忘记自己是谁,忘记自己住在何处,忘记家里还有些什么人,幸好救了她的恩人收留她,她才不至于流落街头。
经过三年,她还是找不回失去的记忆,反而感受到恩人善良、老实的一面,两人日久生情,最后结为夫妻,虽然日子不好过,却甘之如饴。
然而最近她时常头痛,好像快要想起什么……
不期然的,原本只是模糊的影像,逐渐变得清晰……
宛娘看到有个斯文俊秀的男人正在跟她说话,接着对方伸出手掌,温柔地抚着自己的腹部,原来她正怀着孩子……
你是谁?你到底是谁?
她在心里叫道。
孩子?
我还有其它的孩子吗?
谁来告诉我?
两个儿子焦急地唤着母亲,但母亲似乎没有听见。
宛娘伸长了手,想要抓住幻影中的男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