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名士兵拉住他,“那行啊,你要走了,被上面的头儿看见了,也要重罚你了。”
“只是给人家小姑娘领个路,去去就回。”
“呸,我看你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不错,所以故意英雄救美。”
“那怎么办?要不然你去给她指路?”
两个人在这里说笑着,唐云曦已经趁他们不备,如鬼魅一般闪身来到天牢的门前。
大门紧锁,门上有一个巨大的铜锁,又挡住了他的去路。
但好在他亦有准备,拔下头上的一根发簪,在锁孔上试着来回拨动了几次,哢哒一声,就把铜锁打开了。
这一招,也是聂春巧教他的。当聂春巧教他这撬锁本事时,他惊讶地问:“这种功夫你也会?
从哪里学来的?”
聂春巧耸肩道:“你知道什么叫艺多不压身吗?小时候我养父母要养七八个孩子,他们心眼儿多,总怕有孩子偷他们的东西,就把家里的一点金银首饰,甚至是头一天多做的馒头都藏在柜子里。我好奇,就时常拿簪子去拨弄那个锁,为此没少挨打,不过倒是练出这一门手艺来。”
说到这里,她模样还真有几分得意。
当铜锁摘下,唐云曦小心翼翼地推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。皇宫的天牢并没有多大,因为在这里囚禁的都是皇亲贵胄,人数不多。
阴冷的台阶,很长,一步一步走下去,走了四十多级才走到最下面。
漆黑一片中他摇亮了一个火折子,立刻便听到父亲唐川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,“怎么?太子殿下终于要提审微臣了吗?”
“父亲,是我。”他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,循着声音奔到铁栏杆旁边。
那一簇幽幽的火光下,唐川的脸在栏杆后面出现。
唐云曦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神情冷峻,威严如神,可是如今的他却好像憔悴苍老了许多,整个人都没了精神。
只是当他们藉着火光看清彼此的刹那,唐川赫然震怒地骂道:“混帐!不是让左风左剑他们保护你,让你走得越远越好?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?谁放你进来的?太子放你进来的吗?”
“不是,我是想办法溜进来的。”他的手在粗粗的铁栏杆上拽了几下,这铁栏每一根都至少有三根手指头粗,一般的刀剑不可能将它砍断。而铁门上的那把锁,看上去着实古怪,和外面那道门的锁完全不同。
唐川看出他的意图,阻拦道:“不要试图从这里救我出去。第一,这道门得用三把钥匙一起打开,你一个人没有这个能力。第二……我也不想出去。”
“父亲……”唐云曦轻声叫道,“为何……为何父亲一定要把自己和家人逼入绝境?”
“这是……赎罪。”唐川苦笑着,伸出一只手,轻轻抚摸他的脸颊,“云曦,你已经十八岁了,你……要记得爹一直对你说的话……”
“做人要光明磊落。”他低低念道,“难道父亲对太子……有什么歉疚吗?”
唐川却收回手,眉头一皱,“走吧,你快走!你这么容易就进来,只怕是有诈!别再让我见到你,否则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!”
“父亲可知您已被判了死刑?”唐云曦按捺不住胸口激荡的冲动,“这世上无论任何人,纵然是做错了事,都不该如此漠视自己的生命!难道您认为您的罪,算得上罪孽深重还是罪大恶极?”
唐川似是被儿子的话震动得浑身轻颤了一下,但他背过身去,走回到黑暗中,沉声道:“为父就是罪孽深重,罪大恶极,叛国谋逆,这样的罪名还不够深重?还不够恶极?为父想通了,愿意以命承罪,谁要你这黄口小儿来啰唆?快走!”
“母亲……”
“她没有关在这里,太子不会把我们关在一起。也许刑场之上,我们夫妻可以见最后一面。”
唐川的肩膀似是在颤抖,“这一辈子,我欠她良多。但她从未怪过我,只说:﹃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,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,这,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……﹄”
唐云曦默默望着父亲的背影。他知道父亲已经不可能再和他说更多的话了,父子十八年,他们相处的时间却很少,但在他心中父亲一直就像一座山,永远高高的矗立在那里,坚实地矗立在那里。怎么也想不到,这座山会轰然倒下。
静静地熄灭了火折子,沿着原路一步步走回,他的步履比来时沉重而迟缓,心中的忧伤与无奈更不知该如何化解。
固执,这个坏脾气是他和父亲共有的缺点,只是他固执地寻找生活中快乐的意义,而父亲却固执地为自己铺下走向死亡的路。
真的……就是绝境了吗?
走出天牢大门的一刹那,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。
抬起头,只见几步之外赫然站着一个人,银灰色衣服,灰褐色的眼睛,如一个幽灵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,也不知道是几时来的,站了多久,那张年轻的面庞上没有年轻人该有的生气和活力,反而阴冷得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人。
在这样的夜色中、在这样的地方、这样的情势下,骤然见到这样一个人站在这儿,若是换作别人,大概就要被吓破胆了。但是唐云曦只是轻轻一震,继而便认出了此人是谁。他微微一笑,“没想到太子殿下特意在这里等我。”
太子缓缓开口,“你见到本宫似是并不吃惊。”
“太子散布消息,让我知道父母即将被处斩,而我千里迢迢赶到京城,为了就是见他们最后一面,这最后一面,岂能在刑场上?”他自然是会来天牢。
太子幽幽说道:“这么说来,我们两个人倒是心意相通。那你想得这么明白,却还要冒死前来,是为了见你父亲,还是为了见我?”
“都有。我心中有个疑惑,想请太子解答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太子若想要我的命,轻而易举,为何迟迟没有动手?”
太子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,过了好一阵,才冷哼轻蔑地笑道:“你问了,可我未必要答。”他在空中打了个响指。
霎时,从四面八方突然出现很多手持弓箭的士兵,箭尖齐齐的指向唐云曦。
“如今,你是笼中鸟,唐云曦,你是选择束手就擒,还是拚死一搏?”太子悠悠哉哉地问他。
显然只要他一声令下,唐云曦就会被射成刺猬。
唐云曦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起,便已经知道自己被包围了,所以看到这数十名弓箭手时并不吃惊,反而笑了,“若我不肯束手就擒,太子便要杀我?”
“不杀你,难道还要把你供养起来吗?”太子打了个哈欠,“陪你玩了这么久,都有些玩累了。”
他问道:“聂春巧、萧冲、赛妲己,这三个人都有杀我的机会,为何都错失了良机?”
太子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百无聊赖的摩挲着,懒懒地说:“本宫要亲自看你死,他们没有本宫的命令,自然是不能杀你的。”
“原来殿下这么盼着我死……”他挑着眉梢,云淡风轻地一笑,星辉之下,这笑容似是让万千娇花都羞得失了颜色。
太子登时变了脸色,问道:“你笑什么?你以为本宫在和你开玩笑?”
“不……我是觉得,何其荣幸。”唐云曦凝视着太子的眼,平静地说:“我的命在这里,殿下可拿去。”
“不行——”
夜幕之下,一声凄厉的高喊从远处疾风闪电般刺来,紧接着一道纤细的人影跃过众人头顶,不顾一切地挡在唐云曦身前,那正是聂春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