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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在那两丸澄亮的瞳底瞧见自己,因为她脸蛋就悬在他上方,正气喘吁吁跟一滩流沙奋斗,想把他的头与肩臂先捞出流沙。

  见他陡地掀睫,她似乎惊了一瞬,但很快便稳住脸色。

  ……吓着了吧?他想。

  也是啊,他有一双极其诡异的蓝色眼睛,连与他血缘相亲的人都不敢直视。



  心底忽涌嘲讽,他面上仍在发僵,作不出表情。

  忽而,他削瘦峻厉的下颚被人扣住,欲吸取他的注意力般微用力扳正,那略凉的指很……很柔软,这一扣,仿佛往他胸房里去,前一刻才冒出的什么嘲弄笑讽的,全凝结成团了……

  “我手劲不足,没法靠自个儿拖你出来,所以得把你绑着系妥了,才能赶着老米将你拉出,要支持下去啊,你且再忍忍。”她迅速说着,雪颜沉静,甚至略显清冷,但上身却贴靠过来,几将他环抱。

  不,不是“几将”,是真的张臂环抱过来,在她花了吃奶力气把他单边肩膀和上臂勉强拖出之后,她以相当迅捷的动作将一条粗绳穿过他腋下,再斜绕到另一边肩头,稳稳系住。

  她蓦地起身跳开。

  他目珠不由自主寻她而去,眼角余光这一瞥才明白,原来她口中的“老米”不是谁,而是一头异常壮硕的骡子。



  斜绑住他的那条粗绳,另一端就套在骡子硬颈上,女子赶着骡往后退,鼓舞般不断轻拍骡子的颈和背部,口中亦不断道——

  “行的,老米。行的,快出来了,再退再退,用力啊,只差一点点了……”

  她鼓动“骡心”的声音并不高亢,是徐缓低柔的,偏有股叫人不忍辜负的味道,像若没为她成事、了结她的心愿的话,当真要内疚到死都不足惜。

  努力努力!

  壮骡当然不负她所托,与流沙的下陷吸力缠斗几回,终于全须全尾把人拉出。

  “你真好。”女子捧着骡子的肥颊揉了揉。“先等等,等会儿再给你好吃的。”

  道完,她丢下骡子跑向他,快手快脚解开斜套在他身上的绳索。

  那张雪颜再次悬宕在他上方、映入瞳心,他尝试着说话,脑子像懵了,只晓得直勾勾盯着人,无语。

  “你……没事吧?”莫不是惊傻了?!

  对着那双异瞳挥动五指,对方瞬也不瞬,她一惊,连忙伸手去按他的颈脉、探他的鼻息……怎么会这样?!

  脉动和气息……俱无!

  这一惊非同小可,她倾身趴在他胸前,侧耳听取他的心音。

  心音如鼓,咚咚、怦怦跳得震耳,但口鼻皆无气息……怎么可能?!

  她蓦地记起老人们说过,曾有人因过度惊吓,吓得忘记喘息,一口气若上不来、吐不出,也就没办法纳进新的一口养命气,不出半刻钟,连跳动的心也会因为止息而萎缩,届时不死也得死。

  当机立断,她采取老一辈传承下来的方法,扬高臂膀,狠狠的朝那张被惊魇住的脸掴下——

  啪!

  掌掴声脆响,在这座谷地里造出回音。

  她怔了怔,手掌好痛,看着那张被自己扫偏了的峻颜,心头很难不揪紧。

  “清醒了吗?”扶正他的脸,她双眸紧盯。

  他不知自己是否清醒,也许……他在梦里,一个挨揍的梦中。

  不只是挨揍,他、他这是被打脸了!

  当年他十五岁闯武林盟,各门派高手云集,除了偷袭者,他可都守得好好的,没让谁越雷池一步,而这些年每遇寻他挑战的人,他更是连块衣角衫摆都没让那些人碰着,此刻却是如何了?!

  她、她她……这小娘敢打他脸?!

  见蓝瞳畏疼般缩动,她悄悄吁出口气,仍有些紧绷地问——

  “记得自己的姓名吗?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他叫什么名字要她来管?!他……他……

  “邬雪歌……”

  他听到自己不大争气的声音,没办法辜负她似地回答了她的问话。

  第2章(1)

  女子听闻他的名字,清淡眉间掠过一丝怔忡,她再问——

  “有耳朵的‘邬’?还是没多耳朵的‘乌’?你姓哪个姓?”

  “……有、有耳朵的……”

  “邬爷今年几岁?”

  “二十一……”十五岁他大闹武林盟武场,在外飘荡六年多,算了算实岁,唔……应是这数儿没错吧……

  等等!

  他这是着哪门子道?

  有问必答的,莫不是被迷了魂?

  神识一凛,沉沉吐出一口气,他体内自主周行的龟息功法终于停下,回复到口鼻吐纳。

  一时间,如雪松烤过火所散出的松脂气味,淡薄却耐人寻味钻进鼻中与胸间。

  邬雪歌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,那是她发上、肤上的气味,更是她徐徐逸出的气息。

  一惊,忙撑身坐起,结果夹在他乱发间与衣上的细沙扑簌簌地掉,此时散去功法,呛得他又是咳又是喷喷。

  “你……咳咳……名字……哈嚏——哈嚏——几、几岁?!”他狠瞠双目,总要问回来才不觉完全地兵败如山倒。

  男子恢复过来,气息一下子喷在她脸肤上,热呼呼的,略显促急,她才发觉一张脸离对方着实太近了些……他身上的气味令她记起野原的清阔、记起风过树海时的浪荡与奇异的温柔。

  颊面微暖,她才想直起上身拉开距离,他倒快上一步,已迅速撑身往后坐挺。

  至于他咬牙切齿般的问话,她没多想,淡淡便答——

  “西海药山伍家堂,伍寒芝。”略顿,唇角微地一扬。“应是长你一岁,今年二十有二。”

  出了中原的域外,男女之防没那么严谨,她适才问他姓名与年纪是想他快些回过神、记起自身,此时遭他反问,礼尚往来地通报像也寻常,所以才痛快应答了。

  ……是个很好看的人呢。伍寒芝心想。

  以地理位置来说,西海药山位在域外边陲,过个三川五山便能与中原汉地相接,汉族人一贯是黄肤黑发,但过了西海药山往西再行,那儿的人多深目高鼻,发色与目色可就七彩多变、五花八门了。

  她与西边那儿的人作过不少买卖,自是见过许多像他这样的人,但搜遍脑中,想不出有谁的双眼能如他这般奇丽。

  他张目时,月光似一下子拢进那两丸深瞳里,谷地应是阗暗的,然托了这一幕清月与明星,她能轻易辨出他的瞳色,蓝得着实野亮。

  那双野亮的眼忽地瞧过来,她心头一悸,倏地调开眸线。

  她盯着人家直看,看得也实在太久,很失礼啊……

  凝下心思,她遂又道:“此座星野谷地甚是隐密,有半边的地是下沉沙地,不知情的人探进来极可能出事……方才那一记掌掴实是逼不得已,还请原谅。”

  他一看向她,她就把脸撇开……怎么?是自己这副容貌让她瞧着难受了?邬雪歌不是十分确定,但夹杂怒气的嘲弄仍漫上心头,只觉不是滋味。

  以往是年纪小、不够心定,才会因血亲或旁人的异样目光而感到愤怒,如今走过五湖四海、飘渡世间,见识过无数人情世故,怎么还会在这样一个姑娘面前莫名中招?!

  她表情清清淡淡,敛眉垂眸时,神态格外冷凝,鹅蛋脸容润极,神圣不可侵犯似,仿佛他适才见到的如释重负的神态以及听到的紧绷嗓声都是幻想。

  粗鲁扯掉斜系在身上的绳子,他面色犹狠。

  “那姑娘呢?夜半时分探进这座隐密谷地,就不怕遇险?”

  她先是一怔,眸光忽而调向他身后。

  邬雪歌不由得转头去看,竟见一朵朵的小雪花落在整大片山壁上,雪花越下越多,眨眼间已布满谷地山壁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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