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是来找红姐的吧?”
“你……你知道?你知道我要来?”还要多少震撅弹才算够?
“走吧。”辛彤不置可否地微扬唇瓣,露出极淡的笑意,然后转身带路。
“彤彤……”李御尧快步跟上她,口吻显得急促。
“这儿的人都叫我Amy,你也可以这么叫。有什么话,都等你见过红姐再说,好吗?”她停下脚步,但没有回头。
他不是这儿的人。李御尧在心里回应了句,不再多说什么,继续跟着她的脚步前进,某种复杂的滋味也在心头持续萦绕。
感觉她好像洞悉一切,包括他的出现及来此的目的,也包括他想厘清状况的急切。是他表现得过于急迫吗?回味着她方才那句“好久不见”的制式问候语,再映照自己此刻澎湃的心绪,他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。
又来了,这种不该出现的感觉又随着她的出现而涌起。
明明他诸事顺遂,明明他是这般风光得意,但,看着她依然纤细也依然健步如飞的背影,让他再度尝到某种模糊难言的欲求和焦虑,而当他进一步想深究确知自己想要什么、焦虑些什么,旋即坠落某种迷惑的泥淖中,无法自拔,就像当年掉落那个深坑时……
只是,眼前终究不是回忆儿时的好时机,摆脱杂思,李御尧很快地恢复商场上该展现的魄力,准备跟传闻中难缠的妈妈桑红姐好好谈一谈。
他认为,即使抬高价格也无妨,毕竟一整片的工程若毁于那一小块地,成本绝对是无法估算的。
只是,结果依然不乐观。
“哎哟,真是不好意思,还劳驾李总亲自出马。不过我也说过了,不是价钱多少的问题,我就是不想卖,再说,地主又不是只有我,还有魏大海啊,他也是持分人,李总何必来为难我一个人呢?”年约四十多岁的红姐,精雕细琢的脸上虽然堆满笑容,但那对凤眼清楚显现出她的精明。
一样的话也出自另一个土地持分人,也就是魏大海嘴里。看来他们推托的口径倒是挺一致的,据说这两个人之间好像还颇有渊源。
不过,李御尧坚信一点,只要是个体,就算默契极佳,也绝对有冲突之处,即使是再亲密的人也一样。
“红姐的意思是,只要魏先生同意,那么你也没有意见了?”
“呃……嗯,李总有本事说服那家伙再说吧。”红姐勉为其难的应道。
“好,那么到时我希望红姐实现你的诺言。”李御尧不再多费唇舌,准备告辞离去。
“欸,既然来了,何必急着走呢?最近我这儿来了好几个新的小姐,又漂亮又敢玩,我来介绍一下,李总就捧个场,谈生意归谈生意,也要好好放松放松啊。”妈妈桑果然善于做生意。
“不……”推辞的话语绕在嘴边,最后李御尧这么说:“不用什么新小姐,我只想要Amy。”
“Amy?!”红姐的声音几乎高了八度,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。“开什么玩笑,Amy不坐台的!”
“我不是要她坐台。”他大略提了不当年的事。
接着,李御尧也从红姐口中得知辛彤离开李家后的境遇。
原来那时带走辛彤的表姐跟红姐是好朋友,后来辛彤的表姐在日本发生意外过世,红姐带着辛彤回到台湾,两人一直生活到现在,彼此的感情像母女,也像姐妹,辛彤化名Amy,在这里也算是二当家,所以向来没有人胆敢对她有非分之想。
“喔,我想到了!”红姐盯望着李御尧许久,然后恍然大悟道:“难怪我一直觉得李总很眼熟,原来那丫头这几年来剪报搜集的照片,上头的人就是你啊。”
这几年来剪报搜集他的照片?这代表什么?辛彤没有忘记他?不,不仅没有忘记,她还是想念着他的。这个发现,让李御尧心头一时暖洋洋的,轻飘飘的,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
只是,她为什么不来找他?他回国帮忙掌理公司已好几年,她若有心要找他并不难。
之后,只有两人单独在包厢里相处的时候,辛彤给了李御尧答案。
“个忙个的,知道大家都过得很好,那就够了。”她说得云淡风轻。
“是吗?你知道我们过得怎么样,可是我们却不知道你的情况。我……我妈一直很挂念你,你至少也该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好不好。”
“谢谢李妈妈的关心,我过得还好。”
“离开吧。这种地方太复杂,如果你愿意回台北,我可以帮你安排……”
“不用了,谢谢你的好意。”辛彤很快的拒绝。
“你……可以不用一直跟我说谢谢吗?这样会让我想到以前被你骂没礼貌的时候。”而且太有礼貌也很让人受不了,像现在,她过分的客套仿佛刻意强调彼此间的疏离,让他感觉格外不舒服。
“小时候不懂事。”想起过往,她情不自禁绽放腼觍的笑。
“但也是最纯、最真的时候。”李御尧喟叹道,凝视着她的笑颜,时空也仿佛快速挪移,像是再度看见她怀抱着新鞋努力忍住笑意的那一幕。
最纯,最真,也最美。他的目光一时忘情的与她的交缠。
碰触到他那如炬的目光,辛彤瞬间忘了回避。
真的重逢了吗?他就在身边,与她并肩而坐,她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气味,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。存在记忆里的、搜自报章杂志的,此刻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,虽然真实,却仍让人感到缥缈。
是的,是他,一样炯炯有神的眼神,一样神采奕奕的脸庞,一样的体面和神气……
不,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。记忆中那锋芒毕露的眼眸,此刻看来却多了某种情绪,除了明亮外,还多了种热度。
感觉像被熨烫着般;心头、脸庞净是一片热烫,辛彤这才回神,低垂着头,斟酒的动作看来有些慌乱,差点把酒杯打翻。
“小心!”李御尧眼明手快,俯身伸手接起。
他接住了那半倾的酒杯,也接住了她握住杯子的手。
安静的包厢中,仿佛空调瞬间坏了似的,某种热流逐渐盘旋。
看看交叠的两只手,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对方,他们默契十足地做了同样的动作,几乎在同一时间缩收自己的手。
“抱歉。”
“谢谢。”
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,互视一眼之后,忍不住笑了。
“不错嘛,现在的你就很有礼貌啊。”辛彤俏皮的说,试图化解有些尴尬的气氛,并舒缓一下心头奇异的躁动。
“是吗?如果有变得更好一些,那应该是因为你,所以算是你的功劳。”李御尧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道。
“我?”她听了只是笑着摇摇头。
影响甚至是改变他?她有这个本事吗?不,她没有,她连自己的人生都无力改变什么,就像爷爷说的——命啊!一切都是命,做人要认命……
记得那时她刚过完十三岁生日不久,恰巧听见爷爷跟厨房的大婶吵了起来,吵的内容跟她有关。
“哟,老辛啊,你那么凶干什么?说你们家彤彤乌鸦变凤凰的又不是我,而且人家也没说错啊,虽然彤彤跟少爷是挺好的,可是这家世真的差太多了,将来要是真的进了李家的门,也一定会被人家看轻的嘛!”
“闭嘴!孩子还小,别乱嚼舌根!”
怒不可遏的辛爷爷,掉头时发现了孙女。
那天,辛爷爷语重心长地交代,“彤彤,以后少跟少爷在一起,才不会被人说闲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