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很好,你坐下”冯融拦住他。
他只得坐回去,试探地问:“您不是开玩笑?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冯融认真地说:“你已二十七岁,早该成亲,可是多年来因你在京城,爹在岭南,一直没为你说门亲事。今天看到那位酋长,爹觉得她与你不仅外貌相配,个性也很合适……别插话,先听爹说完。”
挡住想插嘴的儿子,他继续说:“最重要的是,就像咱父子刚才分析过的,百越人剩勇好斗,如今沉重的赋税和孙冏、卢子雄的压迫更是逼得他们对朝廷心存怨恨。我们受朝廷派遣,他乡羁旅,缺少人脉,本就号令难行,如今更加举步维艰。冉陆升不务正业、疏于职守,但因为与骆越族都老、部落君长有私交,因此朝廷要的稻米捐税他一向都能完成,皇上才不仅没采信前任太守的奏折,反而谪其官,贬其职,重用冉隆升。由此可知,如果我们要想在岭南站住脚,就得争取当地大都老的支持。联姻,会是最有效也最持久的一条路径。”
听了这番话,冯君石确信父亲的深谋远虑,可这毕竟关系着他的终身大事,他不想太过马虎,因此略显局促地说:“爹爹的想法虽很突然,但君石能理解。不过冼百合看起来年纪不小了,难道至今尚未婚配?”
“没错,她从未婚配。”
冯融其实早在数年前得知冼家有个少女酋长时,就萌生了冯冼结亲的念头,可惜那时儿子在京城,与岭南相距太远,因此不得不作罢。今天要是没有遇到那位姑娘,他恐怕一时还想不到该将这个曾经有过的计划付诸行动呢。
听她从未婚配,冯君石奇怪地问:“怎么可能呢?她有多大了?”
“让为父想想。”冯融触额沉吟。“七年前她的两个哥哥在云雾山战死,大都老受此打击一病不起,她十五岁时回来接任南越族酋长,以此推算,现在她应该有二十二了。”
“二十二?”冯君石咋舌。“百越女子十四、五岁多已出嫁,她为何没想过赶紧把自己嫁掉?”
冯融轻笑。“你今天也看到了,那样威严、美丽的女酋长有谁敢高攀?”
“我就敢。”冯君石好强地拍拍胸脯。“不过我们不是高攀,而是屈就”
冯融提醒他:“你可不能有这样的心态,女酋长虽为蛮民,但因得异人教养多年,智慧才华都不输中原俊秀,你要是看轻了她,说不定她会拒绝我们的求亲。”
“会吗?”冯君石对此似乎很不以为然。对他来说,虽然对方地位崇高,但身为北燕皇族之后、朝廷地方官的他,少年有才,青年入仕,如今要娶一个“蛮夷”为妻,多少有点屈就之感。
知子莫若父,冯融当然明白儿子的意思,也知道等年轻气盛的儿子与才貌双全的女酋长相识并熟悉后,他们会喜欢上对方,因此并不急于说服他,转而考虑起自己急待处理的事。罗州虽不及高州大,但因地域相连,因此高州若出事,罗州必定难以求安。为防止云雾山一带的骚乱扩大,他得回去加强防范措施。其次,儿子的亲事一定要尽快求媒提亲、问名送庚……
真是有很多事要做呢。思及儿子和女酋长——
他再看了眼儿子,坚信两个年轻人虽说初次见面不太愉快,但女酋长是儿子辖区内的土著首领,雷峒村与高凉太守府所在地良德相距不过十来里,今后好多事他们必须合作,他相信稳重隽秀的儿子一定能打动女酋长的心。况且儿子聪明又识大体,做事有魄力,绝对不会漠视冯冼联姻所带来的政治优势。另外,从今天儿子注视女酋长的目光中,他也看到了兴趣,而那是个好兆头,他相信这门亲事绝对是天赐良缘。
“君石,急件”
就在冯融沉思时,董浩走来,将一个公函袋交给冯君石。
“什么急件?谁送来的?”冯君石问道。
“冉大人派人送来的。”
“冉隆升?”自他上任以来,他那个上司极少与他联络,更无书信往来,因此 冯君石有点惊讶地接过信,看到封口处鲜明的虎头封泥时,皱眉道:“什么了不起的信,值得如此虚张声势?”
董浩说:“你该去看看那个鼻子朝天的信使,如果不是我捏碎了阿宏为他上的茶碗,他还坚持要亲自见你呢。”
“狂妄!”他撕开封泥,从中取出两张白南齐以来便流行于官宧人家的蓝色彩纸,展开读完后冷笑道:“你相信吗?傲慢懒惰的刺史大人居然为高要太守传信,而孙冏则以‘西江督护’一职给我‘颁旨’呢!”
“他不以高要太守之名,而用皇上新封给他的头衔,一定是为了赋税吧?”精明的冯融冷静地问。
“没错,您看看吧,我相信他不会忘记罗州”
冯融接信函,冉隆升只写了短短几个字:“着高凉太守三月内办齐。”
“三个月?”他冷笑着将信放下,再取孙冏的信凑在灯下,看了几行便轻声念了起来:“……山泽鱼盐市税,以任公用。为昌国运,今于岭南各郡加征税米每丁五石,或出全丁摇役三年以代口税,另加课丁布缉各二丈,丝三两,绵八两,禄绢八尺,禄绵三两……我的天,这真是狮子大开口!”
董浩双臂抱在胸前,忧虑地说:“去年赋税刚缴完,今年的稻苗刚入田,春蚕方吐丝,哪里来的税米禄丝?他还不是逼民造反吗?”
“巧取豪夺,孙卢二人贪得无厌,冉隆升助纣为虐!”想起京城传闻,冯君石价怒地屈起手指敲打案几。“被他们搜刮去的财富,真的都进了国库吗?”
董浩嘲讽道:“能有一半入库皇上就该笑了。看看他们豪华的私宅,家中女眷无不穿金戴银,极尽奢华,那些钱财从何而来?无非是中饱私囊,以公肥私!”
“贪官横行,皇上不查,只是苦了百姓。冯融将信函递还给儿子,忧心仲仲地说:“这次的征税令很难施行,我得上奏朝廷。西江都护府近七年的所作所为已经引发了百越人不下百次的暴乱,如果再让这种掠夺的行为继续,必将引发更大规模的冲突,我们不可坐视不管。”
“是的。”冯君石把那两张纸塞回牛皮袋内扔到桌子边,赞同道:“我也会写回函告诉他们,高凉无法在三个月内完成如此重的新税。”
“拒绝等于抗税。”董浩深感不安地提醒他。“太守领兵古有惯例,但冉隆升夺你兵权,如果他们向高凉出兵的话,良德恐怕会成为第二个石龙峒!”
提到石龙峒,冯氏父子神色严重,那是岭南人忘不了的惨案。
七年前朝廷实施征越令,遭到土著激烈的抵抗,孙、卢二人以暴力镇压,冲突最激烈的石龙峒部落首领向大都老求援,冼氏长子与次子赶去协调,不料在云雾山遇袭身亡,随即石龙峒被朝廷军队血洗。大规模的抗税斗争终以百越人付出惨重代价而失败,但各地的零星抵抗从来没有停止过,汉越矛盾日趋尖锐。
沉吟片刻后,冯君石坚定地说:“即使如此也不能纵容他们胡作非为。五岭相阻,交通不便,皇上不一定知道岭南实情,奏本还是要写,也要组织力量维护村寨安定。明日我去雷峒村,找大都老和百合酋长谈谈,争取他们的支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