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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序章

  对于我自己来说我就是法律。

  我是获取者。

  ——Edith S?dergran〈强权〉



  第1章(1)

  谁知道圣经里的索多玛故事?有人听过庞贝城毁灭的种种传说吗?不知道,没听过,不要紧。那与此无关。

  色欲是否罪恶?是否导致世界毁灭?纵欲无度的人类是否该死?难以肯定,但,见着那个女人,连说三个“是”,好像也非错。

  那个女人——简直在呼应她心中的答案——一身若隐若现薄纱睡衣,情趣多过遮掩。羞耻心?男女之事没有这种东西。大可不用回避,那个女人本欲教人瞧见。让嫉妒愤怒化作利爪将她撕扯。疼痛在心头像蛇盘绕,毒液染噬血流,她不再纯洁,是一朵剧毒的爱情花。

  莫霏喜欢的花是虞美人,更偏爱罂粟,特别是多刺玫瑰红的品种。她的私人对象上常见罂粟科植物装饰,今日亦然,公文包纹饰不是山茶花、不是樱花,没有蝴蝶、蟾蜍或锁头,黑亮鳄鱼皮革上镶烙一枝比玫瑰孤傲的金英花,铁灰色的窄裙套装看来虽显制式刻板,左膝盖的单边衩上依然开了朵鲜活红罂粟,好像那花刺在她大腿肌肤,好像她真真切切、自自然然是一朵罂粟花。很多人干脆叫她“Poppy”,更直接的,称她为“Morphine”。

  罪恶啊!艳丽绝伦的背后竟是罪恶!男人说,霏霏,别种毒花。



  围篱里,她种的风信子、忍冬花、矢车菊和雏菊在大晴天下,被压得一片烂,无存一朵完整花苗。母亲说,霏霏,千万别走进拥有漂亮花园的房子,即便那儿种了你最爱的花,只怕你进去了,浑身是伤地出来。

  妈妈,别担心,没有那样的花园,何况房子是自己的,不是谁设下的甜蜜陷阱……

  莫霏移动步伐朝着白色双层楼房前进。那白,象牙一般,圣洁是杀戮的褪色,哪有平和、哪有安谐?暴风雨后的朝阳特别清新,同时充满讽刺。男人说,霏霏,种毒花,归会死。

  归——是男人饲养的宠物兔,曾经死过一次,却如怪猫披着原名重返他们的世界。

  “我是瑰。”女人倚门的姿态,风情款款,嗓调也是十足娇懒,还戴了兔耳朵,连名字都和男人的宠物同音。“瑰——玫瑰的瑰,你一定听过。”

  莫霏走到门厅,沉凝地垂眸。脚下的高跟鞋沾了残花落瓣和泥泞,她勾抿唇角,像在笑,这种时刻,她该笑吗?

  “当然,”她抬眸,把视线往女人脸容瞅。“你的名字很好听。”

  孟千瑰,梦中的千朵玫瑰,真是好名字,是不是好女人呢?莫霏想,所有男人都觉得她是好女人,就算是坏女人,也是最好的坏女人,完美的情人,绝对配合男人的趣味,帮他实现任何幻想。

  “我从来不愿戴上这对兔耳朵。”莫霏指着孟千瑰头上的装饰,语气平常地说:“谢谢你陪我丈夫排遣无聊时光——”

  “你错了。”孟千瑰摇头,粉红长耳朵煞有其事地跟着微晃。“我和汤舍真心希望回到过去的快乐时光,在你出现之前的快乐时光。”

  “是吗?”莫霏点点头,从孟千瑰身旁通过,进屋去。

  “我回来了——”孟千瑰旋足,缓步跟着莫霏,慢慢地说:“这个屋子不需要两个女主人。”

  “我了解。”莫霏应道,回望孟千瑰——她的另一个身分——男人的旧情人。现在,梦中的千朵玫瑰不是过去式,不是回忆式黑白照片,她鲜明无比、满绽艳泽地在莫霏眼前搔首弄姿。

  “但是,孟小姐——”莫霏嗓音不软不硬,出奇悦耳地传出。“汤舍是我的丈夫,现在还是。”这次,她真的笑了,姝丽清绝的美颜上不单是客气,还多了抹干练的自信神情。

  孟千瑰顿时语塞。“你……”沉了几秒才说:“你是想用婚姻绑他?”

  莫霏再次笑了,笑声娇朗。她不信任婚姻,但她结婚,因为她信任的——原本信任的——那个男人向她求婚。“你要嫁给他吗?”她问孟千瑰。

  孟千瑰窘愣,说不出话来。

  莫霏微笑。“他一定没告诉你,这幢屋子在我名下,是我母亲留给我的。”她边走边说,在楼梯廊厅中央的大陶瓮旁停了停,伸手摸摸突出瓮缘的玫瑰花,气味很香,花瓣厚实,可食。男人安心在屋里放这种花,归吃了不会死。只不过——

  “这房子的确不需要两个女主人。”莫霏撇眸,瞧那兔女郎一眼,转开脸庞,往楼梯起阶提脚,一步一步走上去。

  这房子不需要两个女人,男主人甚至是多余!

  *

  汤舍躺在床中央,浑身乏力。他宿醉起不来,嘴里呢喃着:“霏霏,给我水……”他忘了妻子出差,不在身边。这段时间,他过得浑浑噩噩、太过放纵,昨晚怎么回家,全无印象。

  “汤大师、汤大师!你有在听吗?”床畔桌上,他十五秒钟前按了免持听筒的电话机,像是唱盘跳针,重复传扬一串叫唤。“你有在听吗?汤大师、汤大师、汤大师——”

  “不要再叫了!”汤舍两鬓痛得快炸掉,狠丢枕头,发怒地吼道。他最恨人家叫他汤大师,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在教煲汤的,更夸张就当他开澡堂的。他可是堂堂苹果花屿名门之后,祖上几代被冠了“爵”,大部分的人们也尊称他汤“Sir”,就事务所的菜鸟见习生满口“汤大师”。

  “汤大师、汤大师……”扩音功能赛过闹钟,非将他吵醒不可。

  “他昨天太过劳累,”一个嗓音体贴地响起。“让他晚点回电话。”

  汤舍没再听见扰人的跳针叫唤,宁静将他包围,一股香味旋在鼻端,很舒服,他却无法沈回梦中。

  睁开眼,头颅里仍闷着宿醉的威力,疼得他皱眉又合眸。

  “如果你不希望看见归死掉……”

  他听见妻子的声音,恍若在宣判什么般的严肃。

  “请你们搬出这幢房子……”

  这时,他头再痛也得张大眼睛。妻子正站在床左侧,靠近他一向睡的这边,她的脸有点冷,事实上,她是个热情开朗的人,平日喜欢自己烘焙面包,他因此为她建造独一无二的窑炉。

  “你回来了。”汤舍喉结蠕动,发出沙哑声音。“我买了很多玫瑰,插在瓮里,看到了没?”这些话,他说得极快,竭力摆脱昏梦,免得再次听到妻子说奇怪的话。他想,那绝对是梦中话。

  “你出差前说回来要做玫瑰蔓越莓杂粮面包——”打个哈欠,他坐起身,伸懒腰。“我把花——”

  “我要在庭园种罂粟花。”莫霏打断男人的声音,取回发话权。“从今天开始,我会用白罂粟籽、蓝罂粟籽做面包。玫瑰花请你带走,离开我的房子。”

  汤舍皱眉,翻身下床。莫霏看见他穿着可笑的大红心内裤,那红心在他两腿间鼓胀得真像一颗心了。这男人的心长在下半身!色欲无穷!

  莫霏头一扭,往房门走。

  “霏霏!”汤舍抓起床尾凳上的睡袍,一面趿室内鞋,追问妻子。“你刚刚说些什么?我一点也听不懂。”他穿好睡袍,在起居间通口拉住妻子的手。

  莫霏回眸,瞪着汤舍。“放开我,你没资格碰我,现在只有我有绝对的权利做决定。”

  汤舍依旧没听懂妻子的意思,眉头越皱越紧。“什么叫做我没资格?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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