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懂就是不懂,不趁这机会请教,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煮一顿饭来吃?当然还是要以不把房子烧了为前提。
安娘子不待她继续说,想想也的确是,她这邻屋原来是个空屋,荒着也没人去住,十几天前这对小夫妻搬入以后,还真没见过屋里的烟囱生过火,邻居那些碎嘴的婆子和婶子也会嘀咕这家人难道不吃不喝,不食人间烟火?到底是不是人呐?
议论归议论,却因为这家人从不与人打交道,横竖得不到反应,一阵风头过去后便失去了兴趣。
这妹子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,既然有求于她,这又不碍什么事,性子直爽的安娘子便一口答应。
“不过……你一个人跑出来,你家那口子可无恙?”
鱼小闲一惊,返身往里面跑,这时浓烟已经散去,炕床上的田十四依旧一如昏倒时,雷打不动,看样子连眼皮子都没掀过。
“没事、没事……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……”看着安娘子似笑非笑的脸,她笑得很尴尬。
家里出事,把夫君扔下自己跑出去,她应该是头一个。
安娘子也没道她一声不是,掏出手绢替鱼小闲细细的抹了脸上的灰渣,“去洗把脸吧,都变成小煤炭了。”
鱼小闲点头,去井里打了水,把一张小脸给洗干净。
这时屋子的烟雾已经散去,安娘子将鱼小闲拉到灶间,教她用灶灰洗刷锅子,又把灶膛塞得满满的柴火用火筴抽出来,告诉她用玉米杆子做火引子,架上细小枯树枝,敲火石点着,或者用稻禾的干茎、玉米叶先点着火,再逐渐添加树枝。
安娘子天天过来,鱼小闲从她的嘴里知道,自己身处在一个她所熟知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听过的白璧皇朝,国都是大都,她们现在所在的村子原来叫连云村,村中男丁在四年前对西戎一役中被征召为兵丁,这战争一打数年,几个月前虽然有人从镇上传回消息,说战事已经接近尾声,滕王率领的东营大军已经将西戎人赶出漠外八百里,不日就能凯旋回归。
然而,又几个月过去,战事忽陷胶着,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,许多人家也不知自家的男人、孩子是不是还活着?
战争看似离这个小村子很远,但是又休戚相关。
这村子五十几户人家多是老弱妇孺,方圆十里八乡的人谣传这村子风水不佳,尽出寡妇,便戏称这个村子为“寡妇村”,久而久之,大家便忘了原来这村子还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。
安娘子的相公也在这批适龄兵丁里,仗一打四年,这四年里公婆去世了,那年还抱在怀里的孩子,如今都能下地了,她每天望星星、望月亮,却望不回自己那不知生死、音讯全无的相公。
鱼小闲听着虽然替安娘子心酸,却也对她的坚强心存敬佩,唯一的儿子俊生体弱,孩子养到七岁看起来好像才五岁大,因为是唯一的命根子,安娘子也不让他出门见人,如珠如宝的顾着,除了照顾孩子,安娘子每日挑水、拾柴、煮食、洗衣,一应杂事都难不倒她,院子前的几垄地毫不浪费的种了萝卜、青菜和甘薯,小叔年纪不够大,女子又种不了庄稼,公婆留下来的十几亩地就佃给附近的陈家种了小麦和芸薹。
鱼小闲深知这些农家活计虽然不能立身,却是活命的本钱,就算万事起头难,她有手有脚,总能过得下去,她还怕了谁不成?
她在安娘子的指点下,去地里刨人家不要的芋头和荸荠,下河捞螺狮,四月的河边和山上的野菜疯长,她把头巾一绑,随着安娘子拔野菜去,婆婆丁、鸡儿肠、苦菜、蕨菜……尤其蕨菜的嫩茎用盐腌过,去了盐分,再放蒜头下去炒,还颇为鲜美。
安娘子把她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妹妹,从头教起,不只带她摘野菜,腌木兰芽、香椿芽,还教她分辨各种豆、瓜,教她如何用黄豆做酱油,用米团做醋,用糠烧饭省柴火……
日子便这样过了下来。
田十四足足在床上睡了三天才睁眼。
他慢慢翻身,还得靠着两只皮包骨的手掌撑着炕床,才能将发冷的身躯和麻木的双脚固定在地板上。
他还以为自己这一倒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。
他身上的毒已经随着呼吸吐纳侵入体内,毒行虽慢,却因为当初延误治疗,加上坠入赣河,在水中浸泡太久,寒气加重了身上的玄毒,即便他上岸后日日以残存的三成内功疗伤祛毒,毒素却已经走至心脉,伤及肺腑和脑子。
这段日子他强行自行祛毒,清早起来便打坐运气,努力打通身上窒碍难行的经脉,好不容易才有小成却累到昏睡不醒,如今虽醒来,但气虚身软,如同废人。
忽然有股味道钻进了鼻子,他闻到一股久违的香气,那是饭菜香。
这屋里怎么可能有那种味道?
他的视线溜到传来香味的四方木桌上,却和正巧从灶间出来的鱼小闲碰个正着,她手里还端着一盘菜。
鱼小闲没想到这个一睡三天,每天她睡前不忘探一探他还有没有呼吸,要是还有气息,她才会安心就寝的便宜老公会在这时候醒过来。
能醒就是好事。
她把菜放在桌上,转头去招呼他,“十四郎,你醒来的正好,吃饭了!”知道他不能言语,她也不等他响应,转身去灶间打水。
她没能看到田十四脸上精彩绝伦的表情,十四郎……她这是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了?
鱼小闲掀开灶上的大锅,锅里因为灶下的余温,水还是热的,她用水瓢舀水进脸盆,找了块棉布巾子,然后把脸盆捧到田十四跟前。
“吃饭前,先擦擦手脸吧。”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洗澡了,不只全身酸臭,衣衫褴褛,头发也是一条条的,要是往路边一站,脚边再搁着破碗,肯定被当成叫化子看待。
叫她对着这样的人一起吃饭,她没胃口。
见他弯不下腰,连拧巾子的力气也看似没有,他这身子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还要不好,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呢?就算手里的钱只有那么一点,也得分出一些找郎中来瞧瞧。
总之他是没办法自己打理了,她只得伺候他了。
鱼小闲把脸盆放在架子上,拧了巾子,热热的便往田十四的脸上招呼去,他一怔,五指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,那姿势宛如鱼小闲只要有个异动,他便会出手一般。
但是那暖热从他的脸渗进了四肢,身子生出了暖洋洋的感觉,鱼小闲重复沾水、拧干,甚至把他的脖子、十指都擦拭了个干净,为此足足换了两趟水。
他全身顿时舒畅了起来,拳头莫名的松了开来。
鱼小闲把脏水端到外面倒掉,自己又去洗过手,回到房间,把饭桌上的三个菜和陶盆里的地瓜粥全搬到炕床上。
她给田十四舀了一大碗的地瓜粥,挟了凉拌的小黄瓜、水煮地瓜叶,加上她为自己炖的蛋羹,“能自己吃吗?”她在碗里放上勺子,递到他面前。
田十四轻轻的点了头。
他好几日不曾进食,闻着这些家常菜香,简直饿得前胸贴后背。
瞅着他举都举不起来的胳膊,不是鱼小闲不信他,而是这些饭菜都是她辛苦张罗出来的,要是撒了,岂不浪费她辛苦用古灶台煮出来的饭菜。
她想念瓦斯炉、电子锅的方便,但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回头,她又没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,想也是白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