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辛追雪从出现那一刻起,举止就完全出人意表,但接回茶碗的相初云只愈发觉得这个弟妹有趣、可爱极了,然后两人便开始由他问一句,她答一句,一直聊到他一人侃侃而谈各地奇闻轶事,而她好奇专心眨眼倾听。
第4章(2)
半个时辰后,相初云突然见辛追雪用一种像是忍了很久、终于忍不住的神情呐呐对他说道:“大相公,你身旁那个抱枕可以借给我一会儿吗?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
辛追雪的要求,相初云自不会拒绝。更何况他还真想瞧瞧她想做的,是否与他心里想的一样呢!
果不其然,拿了抱枕的辛追雪,就如同他所想那般,轻手轻脚走向睡在长椅上依然皱着眉的相起云,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抱枕塞至他手指碰得到的地方。
而原本一直在硬长椅上睡得极不安稳的相起云,在手指触及抱枕后,这家伙就将抱枕抱住,迅速拉至头下,继而翻身趴着继续睡,接下来,他不仅不再来回变换姿势,连微鼾声都出现了。
望着这一幕,相初云轻轻笑了,然后在迷人到犯规的笑容中,继续与辛追雪聊着自己的漠匪友人及其同样可爱的赌神妻,直至月上东山之时,才被远处的张总管打断——
“大相公,歌舞丝弦队与宾客已陆续抵达花厅,是否即刻请他们入园?”
“请他们进来吧。”朝张总管方向点了点头,相初云徐徐答道。
听到相初云的回答,辛追雪的小脸蓦地僵了,相初云却抿嘴轻轻一笑,用眼神示意她望向相起云的方向,果然,原本还睡得沉沉的相起云,此时竟睁开了眼,带着满满的睡眠中断怒气,臭着脸朝外咆哮,“张总管,立刻滚过来把老子睡觉这块用布阵围上!”
“是的,小相公,小的立刻就来!”
被吼声吓得几乎腿软的张总管,一刻也不敢延误地亲自一人手忙脚乱的将布阵围好,才又赶去花厅将众宾客接入。
“过往我一直觉得,这世间的睁眼瞎子太多,心眼清明之人太少,可今夜,我却觉得足够了。”
当宾客的喧哗声远远出现在花园北面之时,相起云缓缓起身,毫不避嫌地伸出玉石般的修长手指,轻轻将辛追雪脸上的面纱挂回,俊目中有抹淡淡雾光。
“弟妹进去里头玩吧。我保证由里向外看,绝对别有一番风味。”
“谢谢大相公。”虽然相初云的话总让她似懂非懂,但辛追雪感激着他的体贴与善解人意,在众人到来前便挪步至布阵中,坐至依然趴睡的相起云身旁。
宾客陆续入了园,丝弦队开始演奏,歌舞伎开始歌舞,宾客开始闲聊、饮酒、吟诗、作对。
辛追雪不知晓是否大相公府经常举办这样的夜宴,但她在大开眼界之余,也亲耳见证了大相公无远弗届的魅力,小相公无远弗届的暗力,以及人们更无远弗届的八卦力——
“我听下人说,辛小姐确实出现了,也有影子,但她一直围着面纱,所以除了大相公,根本没人瞧得见她的真面目。”
“要我说,若她真是辛小姐,没道理不在众人面前露个脸,轻而易举地用此举破除传言,所以我认为她根本就不是辛小姐,只是大相公顾及手足情谊,不想让小相公恶行曝光,受人非议,才会陪着他一道演出这场故弄玄虚的戏码。”
“没错,我也是这么想,因为我方长还听下人讲,小相公说,若有人敢偷看大相公与辛小姐聊天,他就要当场挖出下人的眼球生吞入肚!瞧,这分明就是怕人知道与大相公聊天的不是辛小姐本人嘛!”
“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最好写照……不过先不说这事,你们听说了吗?太后最近凤体欠安,皇上为此已打算削发、斋戒半年,为太后祈福呢!”
“唉,我也听说了。最近真是多事之秋,太后凤体欠安,北方那群野蛮子又蠢蠢欲动,就连石宰相跟林宰相为了新法的事都彻底杠上了,弄得朝里大伙儿各个为难,表态或不表态都得罪人啊……”
“大相公好像表态公开反对新法了。”
“是吗?可大相公的好友章翰林不正是新法派的?对了,他今天受邀了吗?我怎么没瞧见他?”
“肯定受邀了,只是会不会来就不知道了……”
“咦,说人人到,瞧,章翰林来了!”
这简直……超级八卦集散地啊!
听着四周如海潮般不断袭进耳内的大量讯息,辛追雪真是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,并立即决定往后一定要多到这样的场合打探,如此一来,必定可以让她的<小报>线民身份更加巩固。
由于身前的布阵并非完全密不透风,辛追雪可以由缝隙处瞧见外头的情景,也可以由薄薄的布阵望见外头的人影,她发现,那名被称为“章翰林”的男子入园后,之间便走至大相公身前,然后很是激动地手足挥舞、长篇大论了起来。
虽因距离太远,她听不真切他们在谈论什么,但由旁人的议论中她却听得出,与大相公是挚友,却在这个议案上持相反立场的这名章翰林,似乎是个相当拗实,且说话毫不客气的人,尽管明知大相公并不想谈这个话题,他就是紧捉着不放,弄得旁人纷纷加入对谈,劝阻的劝阻,支持的支持,反对的反对,搞得现场一片火爆。
就在夜宴整个变调,争吵愈发白热化之际,辛追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巨吼——
“要吵不会上朝时吵,在这儿吵个屁!谁敢再扰老子清眠,休怪老子直接把人扔出园去!”吼完,相起云重重踏步走出布阵,一屁股坐至布阵前的石椅上怒目望着众人。
看他凶神恶煞的模样,园中霎时静得连根针掉地都听得见,章翰林则在望了一眼相起云及他身后的布阵后,一脸愠意的甩袖而去。
“班主,听说贵班来了名新舞伶,能否请她出来舞上一曲?”
“自然可以的,大相公。”听到相起云的话,舞伶班班主连忙答道,立刻将新舞伶唤了出来。
在相初云那令人如沐春风的和颜悦语,以及台上的曼妙丝弦与优美舞姿中,花园恢复了它原有的和乐气氛。而望着舞台上那名新舞伶,相初云的眼眸竟缓缓化为秋水,温柔、含情至极,更在新舞伶舞毕,带着满脸倾慕与嫣红来到他身前致礼时,轻轻握住舞伶的手。
这……
望着相初云那双恍若坠入爱河的动人双眸,辛追雪微微有些诧异。
据她所知,大相公在十八岁便娶了相国之女为妻,且两人鹣鲽情深。
只可惜这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侣,在成亲三年后,因女方病逝而生死永隔,大相公在哀怮之余,不仅写下多篇令人闻之泪下的悼念诗文,更许下永生独身之志。
但在更仔细凝望相初云的眼神后,辛追雪便发现,他眼中映着的并非那名舞伶,而是一名永世再见不到的女子,一份永世再追寻不回的爱情……
心,真的酸了。
原来她先前由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份孤寂,是因这名在世人眼中才华洋溢、贵不可言却又亲切和善,更永远保有一颗天真浪漫赤子之心的天上谪仙人,在永失所爱之后,却还不断想寻找、不断想追回,且在这样一次次寻找中迷失,在迷失中失落,却依然不肯放弃地再度寻找、再度迷失、再度失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