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医来看过后说,她的嗓子已经算是真废了,她也知道自己真是赔得大了,可当时的情况骑虎难下,就是不肯开口,也讨不了好,也就看得开。
“姑娘别开口,要什么,跟邓伯用口型说吧。”邓伯心疼得不得了,可没她那么看得开。
他心疼啊!之前她只是不能再开口唱曲,也不能大声说话,可至少声音还是原来的,哪像现在,若是闭上眼睛听她说话,也跟他这个老汉差不了多少。
“现在什么时辰了?”程盼儿仍以粗哑气音问道。
她这些日子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,只能以天色分辨是白日或黑夜,却不知是什么时辰。
“快到子夜了。”邓伯扶着程盼儿,将药碗端过来,“先把药喝了吧,喝完再多睡些才好得快。”
这段日子每隔几个时辰,邓伯便会端来一碗药汁喂她,就跟当年她刚被背
回来时一样,每天总得喝上好几回药汁,喝得她舌头都要发麻。
程盼儿乖乖将药喝下,苦笑着道:“都快睡散了。”
因为她总在半夜里发烧,还不时梦魇,太医给她开的药方是宁神安睡的成分,导致她这阵子大半时间总是睡着。
“等姑娘病养好了,要做什么都可以。”邓伯说着,又扶着程盼儿躺了下去,给她盖好被子,才端起碗准备离去。
“邓伯。”程盼儿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,直到邓伯走到门前时,才开口唤住他,“这回真的不干他的事,别为难他。”
虽然这段时间都待在房里不曾见过外人,程盼儿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,有些事就算不用知道,也能猜得出来,包括孙潜肯定会来探病,而邓伯绝对不会让对方好看。
邓伯站在门边,似要说些什么,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。
程盼儿躺在床上,声音极细极轻地道:“都过去了……洋哥的事。”程盼儿知道邓伯是为了她好,可这次她再也不是自欺欺人。此次大病也算是因祸得福,一觉醒来,真的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淡了,也许……
也许过去的事当真是一场梦。
程盼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,她不会解释,却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。真的,都过去了。
若是三个月前,有人跟孙潜说,他会跟个登徒子似的翻墙,只为了见一名姑娘,他肯定会说对方瞎扯。
极轻的嘿啉一声,一道深色人影姿态难看地翻上程府的围墙,像只乌龟一样趴在墙头上困难地转了个身,双手撑着身子让脚先往下放一些,再松手一口气跳下围墙。
孙潜忘了自己小时候最后一次爬树爬墙是什么时候,总之,他肯定自己十岁之后没干过这种事。
太久没爬了,技术生疏啊,所幸孙潜再不济,也是个年青男子,身手再差,也不至于连道围墙也翻不过去。
双脚落地的时候,孙潜已经累得满头大汗,身上手上都沾了不少泥土,不过也不能怪他为何弄得如此狼狈,这个时间已是宵禁时间,他光是要避开巡夜的人,就已经累得不轻,要不是之前办案时,将巡夜的路线与时间弄得很清楚,能不能顺利到达,都还是个未知数。
拍拍衣上的尘土,这是他衣柜里颜色最深的一件衣服了,虽然不是黑色的,好歹是深蓝色,在子夜的夜色保护下,还真看不太清楚人影,只是这是件冬装,秋夜虽凉,穿起来还真有点热。孙潜心想。
第7章(2)
进到了程府之后,最困难的部分就算已经克服了,接下来只要找到程盼儿的房间即可。
孙潜左右张望。程府是官府配给的,虽不太大,倒也不会太小,幸好程府里向来没什么人,就只有程盼儿与邓伯两人,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会让人看见。
想到自己居然为了见程盼儿一面,不惜犯宵禁又翻墙,实在有辱斯文,孙潜不禁微微赧红了脸,可是除此之外,他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以看看她。
原本就想她想得紧,下午在知味斋听扮诸葛亮的伶人唱了最后那句“我面前缺少个知音人”时,他就有些克制不住了。
程盼儿从来不曾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,孙潜对她的了解其实很有限,但他总能在偶然间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来的寂寞。
那么轻浅,一闪即逝,却又是如此清晰。
她曾是一名伶人,随口说出句戏文来,也是正常的事,那曲子的最后一句也很可能就是个巧合,这些孙潜都懂,却总是忍不住想起那夜她在他怀里痛哭的模样,特别是午夜梦回,想将她护在怀里,教所有人都伤害不了她。
强烈的欲念像只蛰伏心中,无法被抑制的兽,日夜叫嚣着要撕开他的胸口,于是有了这一次的夜访。
夜深了,又没星月来照路,隐藏身形是挺不错的,就是探路会有些麻烦,不过好在来过这么多次,孙潜还记得程盼儿的房间在左侧,邓伯的房间在右侧,只要记得方向,好歹不会敲错房门。
抹了下涨红的脸,孙潜沿着墙角,慢慢地往厢房摸去。他记得左侧前方是书房,后方是程盼儿的房间。他凭着去过书房几次,很快便找到位置,紧接着又顺着墙摸到后面的房间。
不知道她睡了没?孙潜心想着。
如果她已经睡了,吵醒她不太好吧?不过也有可能她还没睡熟呢,那这样应该要叫她吗?她若是看见自己这么晚闯进来,会不会生气?
孙潜直到来到了程盼儿房间的窗下,才想到这个问题,累积了一晚的勇气突地消了大半,开始婆妈起来。
舍不得打扰她休息,却也舍不得还没见她一面便就此回去,在窗下磨磨蹭蹭好一会儿,孙潜才试探性地轻轻敲了两下窗缘,然后过一阵子又轻敲两下。
孙潜敲窗的声音极轻,若程盼儿已经睡着了的话,估计吵不醒她,若是人还醒着的话,重复个两三次总该听到的,因此他决定就敲三次,三次她都没给回应的话,他就回去了。
敲了两次,房内都没有反应,孙潜深呼吸了几下,这才又轻敲一次。
孙潜等了一会,房里还是没动静,就在他失望地准备放弃时,终于听到房里发出微微声响,他一时心喜,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句,“榆卿,是我。”
房里的人走过来推开窗,孙潜快一步在窗微开一条缝时,将窗按住,“不,这样就好,别开。”
虽然程盼儿没有开窗,也没有说话,但孙潜知道她就在窗的里面,心中不禁有些激动了,有点慌乱地道:“我我我……我知道这么晚过来打扰你,太过
唐突,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好些了没?你别开窗,否则就真要坏你名节了。”半夜夜袭女子闺房,还会担心坏了人家名节?孙潜的逻辑也真够奇葩了。
“你身体好一些了吗?”孙潜问。里面好一阵子没有动静,孙潜正急着,里面突然传来敲在窗框木头上的一个轻音。
孙潜一下便猜到,“是不是喉咙疼,说不了话?是的话,你就敲一下,不是就敲两下吧。”
房里传来一声轻响。
孙潜见她还肯回应自己,应该没有为他夜闯程府这件事太过生气,便又问:“身体呢?好一些了吗?”
房里又是一声。
“那就好。榆卿,我……我有些话想要当面跟你说,可是我又不敢当面跟你说,可不可以让我就这样讲?”孙潜问。
房里静了好一阵子,直到孙潜觉得心都要从自己胸口跳出来时,才听到一声轻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