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对蕥儿的肚子道:“小侄女,你娘是我见过身手最矫健的大肚婆了。”
“邵关关,我真讨厌你!”就说了是侄子,她非要说侄女,蕥儿恨不得再踹关关一脚。
关关朝她做个鬼脸,跑出屋外,门关起前丢下一句:“没关系,我也没办法对你热情,就当我们扯平。”
碰地门关上。
很熟悉的话,蕥儿回想,失笑不已,那年关关和大哥挖云湖,把家里过年要使的银钱给掏光,还欠着郑大婶的月银,关关拿出几匹布给她去换银子,她们就是这样对答的。
当时的自己,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,有一天,自己会崇拜她、尊敬她、模仿她,甚至把她当成支持自己继续勇敢的力量。
这个关关,一路走来、始终如一。
她没有改变过,不争男人、不抢爱情,她做每件事情都很努力,却从不去勉强结果必须是自己所预期,看起来豁达、实则过度乐观。
关关常说:“桌上有半杯水,乐观的人说:‘还有半杯’。悲观的人说:‘只剩半杯。’乐观的人像天上的太阳,永远发光发亮,悲观的人像月亮,初一、十五不一样。”
她就这么想当太阳?想时刻照亮每个人的心房?
蕥儿低头微笑,轻抚着自己的肚皮,低声叹道:“不管她是不是想当太阳,她都照亮了我的人生,孩子,你也要像关关姨一样,当颗高挂在天上的太阳。”
上元二十九年六月,一道圣旨来到泉州。
皇上封关关为慧德公主,赐婚二品户部侍郎宋怀青,定隔年八月二十三日完婚。
收到圣旨,关关不能不离开了,她整理好行装,把该交代的事一一交办。
从跳出宋家大院那天到离开泉州,她又向前迈开一大步,她确定自己已走出上一世所有的桎梏,从离开泉州这天开始,将是全新挑战、全新的生命,一切将会不一样。
临别依依,吕文华、张诚等几百个人将关关送出城外。
这个从一开始说话没人肯搭理的小女子,在幼稚园、商业区、青丰书院之后,渐渐在人前崭露头角,现在男人们的眼中对她有敬佩、有服气,再没有看轻与不屑。
上了马车,拉开帘子,她与送行的人们挥手道别,关关在他们的眼里看见不舍、看见难受,重来一回,她终于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。
红红的烛火、红红的屋子、红红的新娘坐在喜床中间,红红的小脸望着墙上红红的双喜字发呆。
怀青走到床边,笑问:“魂被勾走了吗?”
“不是,是墙生得太俊俏。”
“俊俏在何处?!”
关关摇头,“这个问题太艰涩,需要时间好好想想。”
“这样的问题就能为难到你?我还以为你是再睿智不过的女人。”
她微微一笑,“我是啊,我只是想找个委婉的说词,免得夫君被一面墙给比下去,心里难受。”
他指指墙再指指自己,扬眉问:“这样说谎不伤身吗?”
“说谎会伤身,当真不知道夫君是怎么活到今日的?”她冲着他笑,突然间发现,夫君二字说得挺顺口。
怀青坐到她身旁,握起她的手、贴在自己脸上,下一刻却正色道:“我是说过谎。”
他的口气太郑重,让她也跟着郑重起来,不会吧,他想招认,其实他已经有外室一名、小孩三个?不要吧……她只是无心,根本不想惹出他的招认,是他太天真好骗,还是她太老奸?
不过,她会因为感觉自己老奸,就不想听他招认吗?当然不。叉腰、抬下巴,她斜眼看着刚刚走马上任的夫君。“坦白从宽,说吧,你撒过多少谎。”
怀青语带怀念,柔声开口:“那天,从围墙上跳下一个俏佳人,我吓一大跳。但我不是因为那里离小时候的居处近,便选择站在那边,而是因为我知道墙的后方是华园,那里住着一个邵翠芳,她是宋府的老太君,是极有福气之人,我曾经在前世见过她一面,从此便搁在心头上,再舍不去。
“捡到你的身契,发现上头写着邵翠芳三个字时,就没想过要还给你,我想把你留在身边,想续……续起前世无缘发展的感情。”
“原来你已经喜欢我这么久了啊。”
红扑扑的小脸变得更红,她想起七世夫妻,想起隽永亘古的爱情。
“是啊,很久、很久、很久……”梅树下的那抹身影,终于在他的生活里变得真实,他感激上天,让自己重来一次。
她笑着回望他。“我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你。”即使他有那样一张教人无法别开眼的笑脸,她依然满心想象着自由。
他摇头,她的话太难理解。“我这样一个聪明伶俐、丰神俊朗、貌胜潘安的男子,你确定真的没想过?”
他的说词让她哈哈大笑。有人可以这样自夸的吗?
关关续道:“但我就是爱上了。我本以为爱情不重要,至少没有重要到让我愿意用性命去交换,所以谷嘉华出现时,我满脑子想的是你们的前世姻缘。
“我敢与人争却没有勇气和命运斗,圣旨一下,我连反抗的意图都没有,只想收拾行李,走得远远的,以免伤心。
“可是你挡在前头,亲手扭转命运,那时我想,除了这个男人,还有谁值得我付出?我错了,爱情很重要,重要到失去它,我便白来这一遭,所以我痛定思痛、深刻检讨,不会了,以后再有同样的事情出现,我会挺身,捍卫属于我的男人。”
他笑,因为她感人心肺的言语,因为她诚恳的表情,因为她从来不言情爱、不勉强人心,她是个随遇而安的女子,但是她说:“我会挺身,捍卫属于我的男人。”
于是他明白,他在她心里已经无法被取代。
轻轻地,她攀上他的脖子,吻上他的脸颊。
她的寂寞、不甘留在上一世,这一生有他,她只余下幸福美满,人的一生总得碰上一个正确的男人,上一世、上上一世,她的运气很背,而此生……命运终于愿意给她优惠,苦尽甘来、时来运转,她唯能谢天。
他将她抱在自己膝间,轻轻吻着她的唇,轻轻在她唇畔问:“那你呢?有什么想同我剖白的吗?”
“剖白什么?”
“一个十岁被发卖,只认得几个字的小丫头,为什么懂得农田水利、商业经营,为什么能想到那么多古古怪怪的东西,为什么能够设计公用茅厕,又为什么能提倡十二年国教?”
他的额头轻触在她额间,她想他这模样分明是想上床、想炒饭、想新被里头翻红浪,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逼供?
果然啊,他是个心机深沉的男人,坦白他的小谎话,是想交换她的大秘密。
她叹气道:“不想说,讲了你也不会相信。”
“你没讲,怎知我不会相信,说不定,我和你有同样的机遇。”
意思是……不会吧!
关关猛然坐正身子、瞠大双目望向怀青,难道他不只重生一回,还和她同样是穿越人?难道他是那个对自己有意思的小菜鸟?难道他们真的是缘定三世?难道他们果真是梁山伯与祝英台?
“怎么这样看我,快说话啊。”他轻轻催促她。
她考虑三十秒、犹豫三十秒、迟疑三十秒……然后在他的深情款款目光下,选择诚实。
“我是来自千百年后的一抹灵魂,那个时空是二十一世纪,我住的地方叫做台湾,很民主、很自由,人人都可以做自己,你……也是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