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这是违心之论吧,哪有人不想要荣华富贵,只满足当一个小穷官?清高、风骨?在外人面前装装就罢了,万一老天爷当了真……那可是不划算的。”
她自信满满地抬高下巴,还以为自己抓准了他的心思,以为他是欲擒故纵,想维持那无用的自尊。
听见她的话,他脸黑如锅底,眼中瞬地乌云密布,本还以为她好歹是千金之躯,不至于厚颜至此,只要小心避过,待她出嫁便无事,没想到世间竟有这般女子,真是教他大开眼界。
声音冷了、口气硬了,他再不掩饰对她的厌恶,脸上俱是讥诮冷峻。
“公主此话差矣,一样米养百样人,天底下人心千万般,有人汲汲营营于富贵,丢失性命亦不畏怯,有人脚踏实地,面朝黄土、背朝天,有人期待一世平稳,有人但愿活得精彩。凭什么公主认定我不会满足于七品县官的生活,宁愿做一只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雀鸟?”
他终于不再伪装,而她亦无法再自欺欺人,解释他脸上的表情叫作欲擒故纵,他的行为叫作小心太过。
倏地,一颗玻璃心碎了满地,燕明月终于想通,他不是客气、不是自卑自鄙,不是欲迎还拒……而是真的不愿意和自己有所牵扯。
但为什么啊?他不是很聪明吗?怎么不会权衡利弊,不会计算得失?
没错,她不否认,一旦成为驸马,他就不能行走于朝堂、不能迎妾纳通房,可她是高高在上的明月公主,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,难道那些东西加起来还能比她更尊贵?
娶了她,父皇必定予他爵位,从此吃香喝辣、衣锦无忧,自在过一辈子,他有什么好埋怨?更别说,娶了她便是福荫后人,否则以他一个平头百姓,怎么能风光子孙?
可他竟说驸马是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……
她没办法接受,为什么自己不是他的选择?为什么比起那些低三下四的女人,和那点赚不了几个钱的官位,他竟更想要那些?
她愤慨、她怨慰,怒火冲上脑门,从小到大,她想要的东西,谁敢不往她跟前送,她说一不二,她要谁的脑袋、谁就得乖乖摘下来,她是这样尊贵的明月公主,而他……
竟然敢拒绝她?
“你就没想过,娶了我,你可以封爵,并将爵位传给世世代代子孙?”
“如果子孙没本事替自己挣前途,只能依靠长辈留下的爵位过日子,微臣深深觉得,那是种深沉的家族悲哀。”
他只差没明说,你们这群凤凰女,于朝堂无益、于百姓无给,成天只会穿金戴银,自以为高人一等。
养鸡,鸡还会回馈几斤肉,种树、树会回馈甜美果实,就算没有,也会倾其之力、允诺一方凉荫,可养肥了这群没有大作用的公主,却只能得到她们的鄙视,要是能够嫁出去和番,替朝廷国家谋和平就罢了,偏偏还不行。
有时候回过头想想,皇帝成天想查下面官员的贪污情事,却没想过自己拿银子养大一群骄纵公主,算不算另一种贪污。
人的感情很复杂,因为缺乏逻辑性,所以再怎么精密的仪器也无法准确测量人心。
因此当燕明月知道方云青不是说客气话,不是自鄙,而是真心不想要与她建立关系时,骄傲被伤、自尊受损,瞬地,心头那把怒火熊熊燃起,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似地压抑凝重。
“所以,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娶我?”她咬牙,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。
“公主自有更尊贵之人可以匹配,微臣无德无才,不敢高攀。”
哼!不敢高攀?是不愿高攀吧!
“既然如此,为何收下我的镯子?”
他收下?天大的冤枉,如果当时她塞过来的是一堆狗屎,他也推不开。“微臣早已将那只镯子交予静亲王。”
他、他把此事捅到五皇兄跟前?他连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下?他把她当成什么?凭什么他敢?凭什么他能够这样对她?
怒极反笑,她缓缓摇头,眼底透出两道狠毒目光,想刺穿人似的,她诅咒恨道:“方云青,你给我等着,不管你要还是不要,这个驸马爷你都当定了!邵关关别想嫁你!我得不到的东西,谁都别想夺走。”
扬高下巴,燕明月转身走出孙家大门,她攥紧拳头、昂首挺胸,泪水却在踏出大门那刻落了下来。
云青长长地吐口气,神情略显疲惫。
此时,云丰急急忙忙地自门外奔进来,一看见云青,便拽住他的手臂往外走,一边说道:“大哥,恩师谷尚书家里出事了!”
五月中就该回来的两兄弟,却拖拖拉拉到五月底了还没回到泉州,是怎么搞的?突然断了消息,让关关和蕥儿提心吊胆,睡不安宁。
幸好十余日前,云丰托人带回口讯,说了句:平安。
平安?就这样?!
蕥儿把平安收下,继续过日子,而身处过诈骗集团满街跑的二十一世纪,关关对人性还真没那么大信心,中间人说平安就平安了?若他说:“方家兄弟病危,急需五百两。”她要不要给啊?
她当然是着急的,但再急也于事无补,关关只能暗地决定,六月初过后,如果两人再不回来,她就去京城寻人。
云青这一离开就是三个多月,衙门里头的事情停摆多时,幸好云青出门前交代得很清楚,而关关也懂得服软,她知道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的道理,于是在急事发生时,懂得软声软语求杜主簿出面,先把事情摆平再说。
于是一关走过一关,每次都在惊险刺激边缘,打出擦边球。
所以还真符合了她的名字——关关,关关难过、关关过。
有哪些是急事呢?赈济灾民是一件、安置是一件、灾民抢劫是一件,泉州端午庆祝大典又是一件……事情都不算太大,也不难解决,但没有男人出头,关关说破嘴皮子,都不会有人理。
本来说好云青不在,关关不必上衙门的,但一、两个月还好,三、四个月累积下来,不知道会有多少延宕公事,因此关关还是天天上衙门待上大半天,剩下的半天,分别在商业区和幼稚园两边跑。
贞节牌坊开始盖了,等名字隽上,宋家就会知道云青、云丰两兄弟的光明事迹,他们会因此提早恢复原姓、重入宋家祖籍吗?还是说,宋怀恩固执,非得等他的孩子们一个个长大,懂得朝堂生态后,才去求两位叔叔返回宋家大门?
她不知道,也无从猜起,越来越多的事儿随着她的重生改变了轨迹,这样也好,事事都未卜先知,生活会缺少许多乐趣。
汪文同事件过去后,蕥儿对关关的态度略有改变,她不再剑拔弩张,而关关还是保持原样,该说的说、不该说的,半句都不提。
一来一往后,两人之间逐渐形成默契。
厅里,关关和蕥儿各据桌面一方,那是夜里养出来的习惯。
晚上郑大婶把家事料理妥当后便回自己家里,整个宅子里除了蕥儿就是关关,没有男人在,虽然门上了栓,向张大婶要来的小狗绑在门边,但心里多少发虚。
过去还好,一入夜蕥儿就睡觉,蒙起棉被就不害怕了,但最近工作接得多,多少得熬夜做包包、鞋子,一个人做事寂寞空虚,蕥儿终于忍不住对关关说:“咱们家夜里烛火用得太凶,各房都点上蠘烛,光是开支就多上许多,不如……咱们一起在厅里做事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