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关关明白,这里不是电脑盛行的二十一世纪,这里是牛步当车的闲适古代,抢时间的事儿在这里不流行。
“也只能这样了。”
“你还是觉得钱太少,想多挣些吗?”云青笑问。
对于这次的意外收入,他是满意的,早知道关关是个有福气之人,知道她在哪里、福气便在哪里,瞧,她来到身边不过短短几个月,他已经有数千两身家。
过去当了六年官,就算不吃不喝不花,他身边银子从没超过一百两,可她一来……
生活改善了,公事流畅了,那些翻出来的旧案子替他打下好官声,他对她,除了满意之外,更多的是感激。
“是,钱很重要,它可以改变我的生活,比方现在我用再多的糖、再多的油,都不会有人说我浪费,但除此之外,我还想做另一种改变。”
“改变什么?”
“改变教育方式。”她缓声道。
“什么意思。”
“现在的教育多是记忆、背诵,孩子们也许不知道意思,却得逐字逐句硬把文章给背下来,聪慧的孩子自然可以理解,然后过关斩将参加一次次的科考,成为朝廷命官,但大多数的孩子是无法理解那些之乎者也的,却因为记诵着不明白的文字、因为重复着无法理解的内容,慢慢地,他们对学问失去兴趣。
“最后他们放弃科考、放弃读书、放弃享受文字,却也错失学习一技之长的关键时期,到最后用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,诉尽满腹委屈。这是很可惜的事,所以我希望透过有趣的练习本、可爱的故事,让所有小孩子都能读书识字,并且培养他们对读书的兴趣,将来他们不管是当农夫、当匠人、当厨师,人人都乐于在闲暇之余,用阅读来增长见识。”
她深信教育的重要性,不信把莫札特养在杀猪的人家试试,天天听的不是音乐而是猪只的哀号求救,看的不是五线谱,而是刀起刀落的血肉横飞,长大了,肯定会觉砧板比五线谱亲切。
她的抱负让云青瞠目,这不是普通女人会想的事。
关关想改变的何止是教育方式,她想改变的是人们的习惯、喜好、生活态度、观念……
说不出的心头翻涌,说不出的激昂感动,可惜她身为女子,否则定会是国家的擎天大柱。
第八章 再世结善缘(2)
发现他定格,关关推推他的手臂问:“怎么不说话?”
“我听你说话,听得痴迷了。”
云青的回答让她红了脸颊,可是他没说谎,他确实喜欢听她长篇大论,喜欢看她自信自若,更喜欢她说话时的专注神情,聪慧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。
一个喜欢说、一个喜欢听,不知不觉间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。
方云青没有一般男人的沙文,他虚心受教,对于不懂的事,乐意一问再问。
关关当初选择念法律系,选择当律师、不考法官,就因为她有强烈的说话欲/望,上一世,她为着活命、过得小心翼翼,不敢展露半分才华,她在丧失自由同时,也失去发声机会。
这一世,她发觉所有的男人都不耐烦听女人说话,他们认定女人又傻又蠢又嘴碎,如果有民调,“把女人的嘴巴封起来”肯定是男人的最大希望,关关想,他们大概只喜欢女人在床上扭成一团的娇喘呻/吟声。
但是在云青跟前不一样,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,即使她经常说些别人难以理解的事,他也不疑不问。
因为倾听,他们之间感情升温;因为投契,她愿意为他担心。
她喜欢和他共事,更喜欢他在身旁听自己说话,所以她很喜欢很喜欢和他相处的每一段光阴。
云青追问:“你指的所有小孩子,也包括女孩吗?”
“当然,不管是男是女,他们也许不参加科举考试,但是他们能够读书,能够从别人的经验里面增长见识,他们能从书里面享受无法想象的幸福,在文字里徜徉、在文字里快意,甚至是以文字来丰富自己心灵。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几分,但凡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,我就要做!”
上辈子,几个庶出孩子的命运在她手中悄悄翻转,说没感觉到成就感是骗人的,何况那几个真的是很好的孩子。
这辈子,关关不确定王氏会坚持对他们的教育,还是她该相信他们日后成才是命中注定?但她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够直接或间接地帮到他们。
云青深深看着她,想看进她灵魂里似的。
就是这样的心态,让她成功地教养了宋家下一代,让几个异母兄弟姊妹之间,没有互掐互斗、只有相互扶持?就是这样的念头,让她养出没有官家背景的宋家孩子却一个个在朝堂上站稳脚步?就是这样强烈地企图改变,让宋家女儿成了京中最有见识的贤德夫人?
深吸气,云青缓缓闭上眼睛,他厘不清心中思绪,起起伏伏地,是两世记忆。
是,他重生了。
上一世,在他画好丹青,打算送给宋家老太君,庆贺她七十大寿那天,他寿终正寝,当时他趴在桌上,景物在他眼前逐次模糊……
他的视线模糊了,脑子里却是异常清晰。他没有想起妻子、亲人,却想起多年前那个梅花树下的身影,她和孩子们躲迷藏、打雪仗,银铃似的笑声穿梭在寒冽清冷的梅香之间。
她回眸一笑,在他心底留下深刻印记……时光过去太久,他已经忘记她的容颜,但他忘不了那天,那个娇俏可爱的身影……邵翠芳……
人人都说邵翠芳是最有福气之人,几个孩子把她当成亲生娘亲,她是进不了宋家祠堂的小通房,但几个孩子们却想尽办法要为她请求诰封。
在意识游离间,他企图挣扎起身,他想进宋氏祠堂帮几个孩子们一把力气,但……
对不起,他死了……直到灵魂离开身躯那刻,他心底遗憾愧疚,最终还是帮不了她。方云青再次清醒时,他回到考上二甲进士那天。
他又被人恶意推进池子里,他又成了十五岁的少年郎,上天给他了新机会,让他弥补上一世的遗憾。
所以他推拒谷尚书的好意,不愿上门求娶。
前世,他娶谷嘉华为妻,夫妻之间谈不上恩爱,却像亲人似地彼此照顾,而自己在岳父的帮助下,短短六年官升数级,成为五品知府,之后更是”路官运亨通,到离开朝堂时,已是一品大官。
嘉华温柔良善,是个无从挑剔的妻子,夫妻俩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,他们没有过小孩,她要为他迎娶妾室,可他不愿意发生在自己母亲身上的悲剧,在别的女人身上重复。
但是嘉华并没有因为他的坚持而感动,她有的,只是浓浓的罪恶感。
直至嘉华离世之前,才哭着告诉他,她心里深爱着另一名男子,她为了对那男人坚贞、不愿意帮他生孩子,她说自己曾经用药打下两个孩子,等到发现丈夫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时,她后悔了,但身子受损,再无法怀上孩子,是她害他断了香火。
她临终前的遗言,深深伤害他的自尊。
但她就快死了,他无法对她口出怨恨,不管怎样受伤,他都无法否认嘉华是个温良恭俭的好女人,更无法忘记,岳父对自己仕途上的助益,他只能劝说自己不怨天尤人,那是他的命。
六年前,相同的选择再度来到自己眼前。
他不是没想过自私一点,为自己的前程,别顾虑谷嘉华的心情,硬将她娶进方家大门,了不起挑个妾室为自己延续香火,但再三考量后,他做出另一个决定。